水深火熱 - 第123章布萊頓碼頭 (2/2)

他逗她笑。
他使出渾身解數,只願意逗她一個人笑。
還跟從前那個男孩一樣,沒長進。
但趙慈亦長大了。
他知道這一次,無論如何都必須儘力,盡興,好好把假期用完。
他的數學從來都夠嗆,可他算得出來,這份叄人同行的快活,是有時效的。
到了明年,他們畢業回國,她就該嫁給那傢伙了。
他要珍惜現在的每一刻。
事實擺在眼前,從小到大熬了好多年,他至多只能修鍊到這一步。
為她當一回伴郎。
就在出發之前,趙慈曾想,程太太的新生活里,哪怕能有百分之五空出來給他,也算得上喜事一樁。
但今晚,他連那百分之五,也不是很想要。
◆◆◆
晚餐過後,她的伴郎喝醉了。
所以他突然生出膽子來,敢為了心上人,展望一回未來。
光明燦爛的,沒有她陪的未來。
夜裡風大,人多,趙慈挽著尚雲,挽著程策,在布萊頓布滿小碎石的沙灘上行走。
海水浮涌,翻起的白沫濺濕了褲腳。
他倆穿款型相似的西褲,鞋也像,步幅跨出去,同步邁的左腿。
趙慈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連吃飯的口味,說話的斷句和調子,也跟著程策跑了。
不知不覺中,他已變得像另一個人,越發像她喜歡的男人。
可這遠遠不夠。
否則,為什麼她依然不要他。
◆◆◆
沿著海岸,他們勾肩搭背向前走,跌跌撞撞。
說了一路廢話。
也踢了一路石子。
當時天仍未暗透,深藍,淺藍,一段隔著一段,與厚實的雲層纏得分不開。
近處有遊客歡唱的歌聲,遠處,有僅剩廢墟的西碼頭。趙慈仰起脖子,獃獃看了好一會兒后,說明天會下雨。
之後,他再低頭去尋尚雲的眼睛。
如他所願,她也正望著他。
大而黑的瞳,閃亮的,透著光,和從前並無兩樣,教他一看就心軟地受不了。
但她已不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女孩子。
趙慈湊過去,迅速吻了一下尚雲張牙舞爪的頭髮。
它們被風吹得很亂,帶著海潮的味道,在他嘴唇上停留片刻,散去了。
◆◆◆
從布萊頓回來后,趙慈減少了去小樓做客的次數。
他變得很忙。
周六夜裡,亦常常不得空。
秋季學期開始后,又多一批新朋友。每逢周末,他便開車四處轉悠,獨行的,叄五人結伴的,或是幾台車約好了一起走。
接連幾次電話約不到,尚雲和程策也就不再總是找他。
不過他忙歸忙,念想是不會斷的。
每月至少有一天,趙慈給她寄束花,或是親自送一隻小郵包到門口,撂下就走。
他隔著老遠,看她走出來張望,再蹲在地上拆包裹。
都是些小心意,和小玩意。
護手霜,新上市的小說,親手做的書籤,或是水果盒子等等,等等。
他手寫的字條迭成方塊,埋在最底下。
叮囑她注意休息,勞逸結合,下回見面,他給她帶自己鹵的牛肉來。
新配方,跟老味道不一樣。
尚雲閱讀字條時,趙慈總是等在那裡,一直等到她重新抬起頭,他才發動汽車離開。
◆◆◆
轉眼,當冬假再次來臨,趙慈依照指示,回國陪著他爹和叄哥去看房。
就快畢業了。
他們盼望新房,新氣象,能順帶著給他旺一旺事業。
對家人來說,四弟的宅子里有沒有女主人,已不是什麼要緊事。
在談戀愛這件事上,他倔,九頭牛拉不回來。
他們認為他需要反省。
時間能抹平一切,能把一個上杆子倒貼的天真青年,活活熬成叔。他們只等著那一天到來,現在,勸話多說無益。
而趙慈大約也是這麼想的。
整個觀覽過程里,他就沒說過幾句話,只顧著點頭,微笑。
“阿慈,到時候你在花園這個角,種點兒菜,西葫蘆我看就挺好。”
“行。”
“瞧瞧,這間,可以當健身房。”
“對。”
繞到最後,叄哥問他意下如何,有無當家做主的感覺。
他說很好,這屋他中意。
站在陽台上,拿著望遠鏡眺望,遇上天晴,空氣質量好,還能瞧見尚雲將來居住的小區。
趙慈拍一拍牆,說就是它,不用再費事找了。
◆◆◆
他想著她。
很想。
因此傍晚回家,在等候紅燈時,他便與預備過斑馬線的尚雲偶遇了。
那一處人山人海,而她裹得嚴嚴實實,圍巾繞了兩圈,普通人幾眼都未必認得出來。
可他認出來了。
她站在那裡,手裡提著幾隻精品店紙袋,身邊沒見程策的影。
趙慈倚著車窗,假裝漫不經心,兩眼卻瞪得發直,幾乎把玻璃鑽出兩隻洞來。
人潮湧動,尚雲起步走,就在隊伍的前頭。
長大衣的衣擺一浮一落,黑色仔褲,帆布鞋,她這樣走著,根本沒留意到車隊里有一雙望眼欲穿的眼睛。
趙慈目送她穿行到另一邊,脖子伸長了,再慢慢將目光收回原位。
車子重新前行時,叄哥一腳踩在他鞋面上,挺重的。
“...... 阿慈。”
趙慈撫了撫褲縫,耳朵發燙。
“怎麼樣,人瞧夠了?”
“嗯,夠了。”
◆◆◆
這可能是趙慈記憶里,正事最多的一次冬假。
雖然道長那邊仍未見起色,但他在異國的學業異常順利,返鄉探親后,更一舉成了有房人士。
兄長說,按照這條路走下去,他即將給家族旗下的精品肉鋪事業,注入新鮮熱忱,卻極度缺乏經驗的血液。
大夥翹首以盼,就等著在雞頭山設宴,喜迎四弟學成歸國。
話,都是好話,但趙慈左耳進,右耳出。
什麼都沒記在心上。
為了繼續洗腦,周末,大哥強行把他叫去家裡吃飯。
夫婦倆苦口婆心,軟硬齊上陣的結果,是趙慈捧著碗,把明天的剩飯也掃蕩完了。
“哥,道理我都明白,好不容易團聚一回,能不能來點高興的事?”
大哥點頭,撤了碗,把口水漣漣的女娃塞給他。
“來,阿慈,抱著,這就是高興事。”
◆◆◆
趙慈在大哥的指導下,抱著侄女輕輕晃。
“哥,你去陪嫂子吧,我管著她。”
“抱牢了。”
“摔了我,也不能摔了她。”
沙發一角,被抱了個紮實的女娃睡得香。
她不懂安全感從哪裡來,亦不曉得那位體貼的四叔,正是潭城第一石人。
他固執,所謂的高興事,對他來說,其實並不存在。
因為他的單身,是終身制的。
趙慈都想好了,單就單著,他不怕。
尚雲生日時,他已告訴過壽星,將來她懷了孕,他就來做乾爹。屆時他擁有的一切,都是那孩子的。
鋪子,票子,房子,還有愛。
他是堅強的後盾,是她們背後的小披風。
假如哪個狼子野心的傢伙,想空手套白狼,用一盒叉燒騙乾女兒入瓮,他第一個衝上去摁死對方。
…… 阿慈,萬一是小子呢?萬一是他拿著叉燒,騙別人家的姑娘。
云云,說過多少遍了?你好好學習,不要為了這種沒譜的破事操心。
可是阿慈。
沒有可是。
他摸摸尚雲的腦袋。
…… 如果你生了小子,那我來教他做叉燒。
◆◆◆
夜深了,趙慈低下頭,搖一搖懷裡輕聲呼吸的寶貝。
她還睡著,沒管過他的掙扎和死活。
可趙慈憋不住了。
他有好多小秘密,現在就想講給她聽。
他說,四叔不是凡人,非但帥得慘絕人寰,體內更常常奔涌無限神力,他能感覺到,它還在那裡。
撐著,沒有散。
趙慈問她,這輩子,紅鸞星到底還照不照四叔。
他是否仍有一線希望,能再與云云擠在一個屋檐下,為她做飯,陪她說話,過那些尋常又不尋常的小日子。
“...... 噯,你說會不會?”
或許是他的擁抱太舒服,太暖。
抑或是方才做了場好夢。
這生來沒煩惱的小孩,突然撇一下嘴唇,點個頭,淺淺笑了。
註: 焰火之夜,Guy Fawkes Night,以英格蘭Lewes鎮舉辦的慶典最為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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