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假期是短暫的。
很快,趙慈又背著補血補氣的乾貨,早尚雲和程策一步,搭上了前往孤島的航班。
經由趙二哥費心調度,他從那棟小樓搬出來,住進一間公寓。
兩室一廳,帶陽台。
他獨自一人待著,倒很清靜自在。
鄰里有幾位同齡國際學生,都是千萬年的孤家寡人。
兄弟們常結夥出去下館子,健身,沒過多久,趙慈便收穫了大慈的愛稱。
大慈英俊,心善,會照顧人,出手闊綽。受過刺激之後,也懂得一擲千金捯飭自己了。
因此聚會時,總有對往事一無所知的新學妹,試圖攻克他。
奈何趙慈是只熱一季的貨色。
一旦試過深淺,就無人再有興趣搭訕。
◆◆◆
他有錢,樣貌身材挑不出錯來。
至於家世背景的問題,似乎也可以暫時放一放,她們只知他將來回了國,要接管自家旗下的精品肉鋪連鎖。
往貴里看,總裁夫人的稱號怕是有難度。
若往親民的角度看,肉鋪老闆娘,未嘗不是一條好路。
可他根本不是賣肉的料子。
聚會上,除去聊天,趙慈就坐在那裡,喝各種涼水和熱水,談各類招式和拳法。
他態度客氣,笑歸笑,從不給姑娘拍拍打打,上手摸的機會。
他的表情很假,笑容完美,但不夠真誠。
趙慈不談戀愛,不情願在大庭廣眾之下,主動提起尚雲的名字。
久而久之,關於他的傳言也變得喪起來。
他們說,這位學長軟硬不吃,並非薄情,實屬為情所困。
他亦曾與某人花前月下,對她鍾情許多年。
然而他被那壞女人傷透了心。
如今,已是個無欲無求的怪物了。
◆◆◆
他是怪物。
一個溫柔的,仍然在等待奇迹發生的怪物。
幾月過去,氣溫驟降,大風再次衝進這座灰濛濛的城裡。
雖然分家了,但趙慈每周都去看尚雲和程策。
雷打不動的周六下午,他去瑪莎超市,買上幾袋子好吃好喝的,然後給她打個電話,問現在過來行不行。
她總說行。
外面颳風下雨,趙慈坐在車裡,聽見那頭傳來隱約的樂聲,她一驚一乍的呼聲。
…… 云云,他欺負你嗎?
他在打蟲子。
我的花沒養死吧。
健康茁壯,今天早晨小慈還冒新枝了。
他笑著,說自己馬上就到,過來驗收成果。
對趙慈而言,周六是最幸福的。
只要她接起電話,道一聲阿慈,他立刻就安心了。
到家了。
◆◆◆
春節前夕,趙慈在廚房窗台上新養了兩盆花,正紅,是尚雲喜歡的顏色。
一盆難免孤單,他喜歡兩盆,互相作伴。
而每天睡前,他也堅持寫日記。
內容平平淡淡的,就是日期,天氣,外加幾行流水賬。
比如他買了她愛用的香水,藏著,不送她,只為給卧室添點女人味。
又比如,周日開車出去玩,看到小鎮街頭牽著手的男孩和女孩,他就想到尚雲。
他們走過許多路。
一起坐渡輪和火車,睡在晃蕩的雙人卧鋪里。
窗外昏暗山景呼嘯而過,她躺進他懷裡,十指絞著,很緊,然後分開。
他的手很大,包住她的拳,一會兒就給她焐熱了。
他從未讓她冷過。
儘管他一直孤零零地站在雪水裡。
◆◆◆
叄月的第一個周六,趙慈收穫程策發來的喜訊。
他頑強,屢敗屢戰,終於把駕照考出來了。
趙慈在電話里顯得相當高興。
他問程策接下來是什麼安排,想去哪裡開路練手,其實往遠跑,他覺得天空島就很好,還能順道搞搞攝影。
趙慈滔滔不絕,幾乎快把自己講煩了。
可他並無特別心得,那樣啰嗦,無非是想掩掉突如其來的失落感。
◆◆◆
他曾是一位勤奮的好演員。
曾是她生活里秘密存在的一部分。
他誇過海口,說未來的每一年,他們都結伴出遠門。
可是今非昔比,他已成為額外的負擔。那人也有了證,拖家帶口的自駕,是再不必捎上一個多餘的了。
不想,就在掛電話之前,程策突然告訴趙慈,下月假期由尚雲拿主意。
原本他提了十來個備選方案,她統統不喜歡。
她一根筋似的,非說想去布萊頓,看碼頭。
“趙慈。”
“...... 嗯。”
“假如你有興趣,我們就一起去。”
程策的好意難得。
更難得的,是她竟然沒忘掉他說過的話,還記著。
在一個稀鬆平常的夜裡,他對她承諾,說只要她願意,他們仨就可以永遠在路上。
那是他許的諾。
不是程策。
只此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趙慈掛掉電話后,就高興到滿屋亂轉,眉飛色舞。
像個喝高的傻孩子一樣。
◆◆◆
同樣是叄人出遊,今年他們不自駕,而是選擇一起坐火車過去。
尚雲說當司機辛苦,手乏眼酸,屁股麻,賞不了景,且她待在後座也無聊得很。
急於表現的程策拗不過她,趙慈則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拗。
“云云,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跟他不一樣,保證不給你來事。”
他捂著胸,表示服從命令聽指揮,他跟著領導走。
開完小組會議,尚雲即刻下單,她買齊叄張車票,趕早出發,中午十二點前能到。
她將彩色行程單擺在桌上,讓他們仔細研讀,儘管提意見。
題頭是加粗黑體字,寫有含車資食宿,包門票,以及中文導遊服務。
旅行團的團員逐行閱完,豎起大拇指,說沒意見。
單子就是最高指示。
◆◆◆
就這樣,他們再次出發了。
依據行程單的安排,留宿六晚的酒店,距離碼頭不過幾分鐘步程。兩個套間,陽台對著海。
抵達當日,有慶祝晚餐,管飽,吃爽,不醉不歸。
除了例行遊程,還附帶阿倫德爾城堡一日游,以及劉易斯小鎮觀光。
她說想看的東西太多了,可惜時間不多,只能走馬觀花看一回。
不過沒關係,他們以後還能再出來玩。
去切斯特,沃德斯登,去多佛爾。甚至,到了十一月,再回劉易斯參加焰火之夜的慶典。
她說的計劃太美好了,簡直不像真的。
趙慈聽得心往下沉,但他選擇相信她。
他永遠相信她。
◆◆◆
那天,叄人收拾好行李,於清晨時分,登上了前往樂園的火車。
在車廂里,他們遇到一對雙胞胎男孩。
褐發,灰眼睛,手提大包小包的父親滿頭大汗,在後面壓著嗓子叫名字。
盧克,萊利。
坐下來!
爹絕望了,要給跪下了,兩孩子終於不情不願地跌進了座位。
他倆晃著腿,伸出腦袋來四下張望,研究另一邊的東方客人,還有他手裡的武俠小說。
封皮上有人物水墨畫,溜邊豎著叄個中文字,一股俠氣。
他們盯著書,再盯趙慈的臉,四隻灰眼珠子瞪大了,炯炯有神的。
…… 這是你的武功秘籍嗎?
不,是我師兄的。
你師兄是誰?
瞧,這個男的。
趙慈頭一歪,讓出半個身體,讓他們看到靠著窗,認真讀報的程策。
…… 你師兄是個很兇的人。
嗯,他凶,不過他功夫很好。
那你也會功夫嗎?
會一點兒。
我們想看看。
於是身懷絕技的趙叔叔倒扣下書。
他豎起一隻手掌,在空中舞了幾招,挾風帶雨,力道勁得讓小把戲目瞪口呆。
然後他收勢,舒氣,對他們眯眼笑。
車廂里響起同步的拍巴掌聲,噼里啪啦。趙慈看了看對面舉著雜誌的尚雲,伸腿踢踢她的腳尖。
那時,始終憋著氣的她,就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