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火熱 - 第116章我不嫌你臟

到了八點,程策下樓了。
他將行李堆放在玄關,再悄悄伸脖子看了眼廚房,發現尚雲還在榨橙汁。
於是他掏出一個彩紙小盒來,迅速塞到她的袋子里,就埋在換洗衣物下面。
那是他給她買的口紅,一共七支,據說都是熱門顏色,沒有哪個姑娘不喜歡的。
店員熱情,不厭其煩地在他手背上試了,說小夥子你瞧,這個色,和模特嘴上的是同一款...... 買給女朋友的吧?
女朋友叄個字觸到他脆弱的神經,程策搖搖頭,蜷起的手指立刻平伸,當場在櫃檯前持戒上崗。
他說是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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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策藏好禮物進廚房,尚雲剛把越洋電話接起來,她應著聲,繞著操作台走來走去。
他盯住她的兩條長腿看,它們裹在深灰色煙管褲里,而她光著的腳丫,就吧嗒吧嗒踩在地磚上。
程策不大高興了。
地磚陰,她竟不懂得養生,不怕著涼。他不明白為什麼她總要光著腳,講多少遍,買多少雙拖鞋都沒用。
“噯,爸要和你說兩句。”
尚雲伸出手,將機子送到程策面前。
她聽見他問候的話音漸漸變遠,然後,又一點一點朝她靠近。約莫叄分鐘后,她那務實的未婚夫就又出現了。
程策歪著脖子講電話,手裡抓兩隻羊毛襪。
“腳。”
“...... ”
她在操作台旁洗杯子,他蹲著幫她套襪子。尚雲金雞獨立,依樣先抬左腳后抬右腳。
完事了,程策捏一捏她的腳踝,起身去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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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趙慈正立在樓梯上系襯衫扣子,手指沒停,一顆一顆慢慢擰。他垂著眼皮,視線始終向下,並沒什麼反應。
扣完,趙慈倚著樓梯扶手,站得還算穩。
而他所在的位置也不錯,不顯眼,大概能看到他倆的半邊輪廓。
尚雲前幾天剪了新髮型,長度變短了些,發尾戳在鎖骨上,那模樣讓她看起來俏皮許多,尤其是抬臉看人時,襯得兩隻眼睛又大又精神。
程策應該是很喜歡的,每回看電視,就老愛玩她的頭髮。
手指繞住幾縷,又鬆掉。
就跟現在一模一樣,和她緊緊纏著,分開,又纏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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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他們準點出發,沒耽誤時間。
趙慈踩著油門一路狂奔,駛過小鎮和熱鬧的森林公園,看見遠處綠藍色湖面上滿是白船,沿途不管往哪裡瞧,都是歡喜的一大家子人。
他想他們仨這組合,算勉強沾了邊。
趙慈精神高度緊張,握著方向盤,就像把著船舵,除了偶爾討論路線,他基本沒跟副駕駛座的程策講過閑話。
今天早晨他受了一點打擊,偶爾戳一戳,還挺疼的。
然而趙慈自我催眠的本事日益高深,不過是重新洗了臉,就把它忘掉了。
他明白事到如今,尚雲一定會嫁給程策,而只要他倆結了婚,簽字畫押,就等於他娶了親。
屆時他雖不能與她行夫妻之實,卻能在那間地處黃金地段的婚房裡自由進出。
他們與他打招呼,喚他程先生,而她就是他的程太太,挽著他,愛著他,每月都有十叄天追在他屁股後頭叫老公。
趙慈已別無所求,他想不出世界上竟然還有比它更美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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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路開得很順,他們只停了兩回,比預定時間早二十分鐘抵達目的地。
下了車,眼前就是一大片望不到頭的草場。
天蒼野茫,統共四棟度假小木屋,互相隔開一段距離。
他們合夥把行李搬出來,趙慈指著左邊的白屋,告訴尚雲她跟程策住那兒。寬敞,明亮,裡頭的靠墊和床褥有小兔子的圖樣。
趙慈說,這是當初訂房時,專門為她選的。
因為可愛。
她在笑,不過他知道她什麼都沒想起來。
他是她的舊人和姆媽,記憶力過人,總還記得尚雲曾經愛用的鉛筆盒上,就畫著小兔子。
儘管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
儘管她後來又喜歡過小鴨小貓,還有小恐龍。
當他滔滔不絕交代著注意事項,她就立在面前邊聽邊點頭。趙慈念高中時常在社團搞演講,不容易怯場。
可也不知是怎麼了,說到最後,連兩隻耳廓都燒成了粉色。
他越來越不中用。
從前膽子還大,皮也厚,現在他最怕她這麼盯著自己看。
一看,心臟就蹦得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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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回屋安頓下來,趙慈沖了個熱水澡,他算一算時間,隨即抓起手機給程策連打五通電話。
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他終於把那對顛鸞倒鳳的夫妻給拆散了。
程策單手撐在床單上,一接起來就問到底什麼事?!這操淡的語氣讓趙慈滿心喜悅。
他甜甜地說趁天色還早,別老憋在屋裡,不如大家出門拍些珍貴的集體照。
程策使勁憋著,良久,悶悶嗯了一聲。
趙慈隔空望聞問切,覺得另一頭好像有什麼精氣散出來了。
“...... 我打得不巧,是不是正忙著?”
“沒有。”
“那你喘什麼。”
“我在舉鐵。”
當老朋友背著相機趕過來時,舉出一臉殺氣的程策給門開了條縫。
“...... 她剛進去洗澡。”
趙慈看看程策歪斜的衣領,上下對不齊的襯衫扣子,一副剛侍完寢的喪,他抬手敲敲門框。
“大程,一會兒你搬兩把椅子出來,我們就在門口拍。”
“誰站著?”
“說你思想僵化,你還別不信。輪流當家做主,當然是輪著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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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后,尚雲打扮完走出來,見門口只有鋪了坐墊的木椅子。
她罩著眼極目眺望,發現車子後頭躲了兩人,腳步凌亂,不曉得在搞什麼。
“程策!”
“快好了,馬上就來。”
拍照片,又是這種極富紀念意義的,他們如臨大敵,都霸著車玻璃不肯走。
程策從洗漱袋裡掏出梳子,左一下右一下,梳得趙慈心焦。
…… 大程,快,梳子借我用用。
你屋裡也有。
來不及拿了,沒事,我不嫌你臟。
待他們再次繞出來見人時,等到天荒地老的尚雲已經坐在椅子上,弓著背嗑起了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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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渾身洗得香噴噴,妝也上了,原以為自己是主角之一。
但事實上,她只是個道具而已。
為了制出一張精品來,他倆在野外以各種姿勢,各種排列組合按著她的腦袋拍攝,從風靜拍到風起,絲毫沒有讓她歇一歇的意思。
他們事先商量好,集體照講究雨露均沾。畢竟今天你是你,我是我,改天被月亮一照,我就偷偷成了你。
於是她坐下,與趙慈挨在一起,笑容標準,代表友誼萬古長青。
她又站起,雙手搭在他們肌肉梆硬的肩上,意味不偏心,一碗水端平。
她當然也被程策打橫抱起,快門啟動的瞬間,無情大風糊了她一頭一臉的頭髮。
“云云。”
“...... 噯。”
“還行嗎?”
“我覺得不太行。”
“再堅持一下,這就是最後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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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七點,天邊起了一點藍紫色的雲。
樹林里的風靜下來,忽然降臨的小雨飄在窗上,很快又停了。
尚雲和程策煮晚飯時,趙慈就在旁邊導照片。他腿上擺著筆記本電腦,屏幕上一張接著一張移過去,她在笑的,發獃的,替他把頭上沾到的葉子拍掉的。
每張都很好,他都喜歡。
在餐桌上,趙慈提議他們每年聚首,拍幾張集體照留念。
“就像一家人那樣。”
他看著她說。
吃完飯,趙慈主動包攬了洗碗的活,然後他提前告辭,沒留下喝茶吃點心。
尚雲追出來,把裝有小蛋糕的盒子遞給他。當時天已黑透了,木屋門廊上方懸有一盞復古圓燈,亮亮的,隱約能看到旁邊跳出來的野兔影子。
“云云,我不吃,你拿回去吧...... 記得早點睡,明天八點我來這裡找你們。”
“行,你好好休息。”
和在潭城一樣,他們的房子離得近。
她曾送過他許多回,他也是。
趙慈跟尚雲暫別,步下台階,他走出一小段距離以後,忍不住扭頭往回看。
那棟屋是這片黑暗裡唯一的光源,她捏住門把手,正站在原地望著他。他不動,她也沒動。
趙慈心跳加快,呼吸急促,並不曉得有什麼東西值得她繼續等。
他經常自作多情。
他知道她從來沒有真的等過他。
而就在他改變主意,準備反身跑回去找她之際,門廊上那盞明亮的圓燈,突然毫無徵兆地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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