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火熱 - 第104章終點 (2/2)

“趙哥,我一直想問,這個女的和六班的王麻子分手了沒有?你看我今天這形象,要是去找她,能成嗎?”
“白日做夢,只要麻子他爹還在位,她就是王家的媳婦,不會答應你的。”
副社長奉獻童貞的熱情,被一盆冷水澆滅了,他低頭窸窸窣窣翻起了書包。
“噓!翻什麼呢。”
“...... 趙哥,我剛好像聽見你肚子叫了,你吃巧克力不?”
“不吃。”
“核桃酥呢?”
“沒看見老梁準備登台了?趕緊收回去,叫他們都不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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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慈知道這是梁喜在本校的最後一次演出。
他也知道此位新 · 二胡的傳人,曾夢想靠音樂吃飯,被人尊稱為梁老師,就像他父親那樣。不過如今他早認清現實,把大頭夢好好埋了。
梁喜選的《燭影搖紅》調子輕快,卻沒多少喜感。他看起來很平,很沉穩。十八歲這年,激昂的鐵娘子樂隊已不再附他的體,他坐在那裡,穿白衫黑褲,有氣有勢,宛如一名真正的演奏家。
一曲終了,梁喜呆了至少五六秒沒動彈,下頭掌聲雷動,巴掌拍得他眼眶都發熱了。
他望見觀眾席後方閃光的大牌子,不知由哪位好漢舉著。上頭寫有斗大四個字,賢者之弦。
他爹敲著他的腦殼說這稱號太傻,太二,但梁喜相信世間自有真情在。因為牌子上居然畫了柄卡通二胡,簡直二到他想跟設計師拜把子。
梁喜扭頭看向側邊,暗處正站著他同樣不受寵的兄弟姐妹,程策在鼓掌,阿魁在揮拳,尚雲和小藍舉著小旗子搖,於是他鼻子一酸,眼淚就沒能憋住。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陌生黑影突然竄上台,體貼地用一捧花擋了他的尷尬。
梁喜將臉埋進玫瑰花里,心裡暖洋洋的。
“干!”
“啥......?”
“兄弟,你的水平我看行。實不相瞞,我長到這歲數,還從來沒哭那麼大聲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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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屬於民樂社團的良宵,他們一向聽眾少,可他們特別能來事,比如潭東笛王阿魁,專門聘了霹靂舞社的兩位姑娘,跟飛燕合德似的在後邊給他伴舞。
還有一米八四的霍爾果斯之箏,弘二頭肌結實,穿著定製長衫掃了一曲《林沖夜奔》。他爆發力驚人,聽得副社長拳頭緊了又松,問這個男的身體到底怎麼練的,太他媽發達了,一會兒得去討討經。
然而這些都不是演奏會的高潮,當壓軸的尚雲上場時,趙慈第一個起立拍手,拍得手都麻了,一時間,台下雄渾的呼聲和長槍短炮的咔擦聲不斷,激情澎湃,彷彿在座的個個兒都是真樂迷。
副社長力贊尚雲的頭型美妙絕倫,誇完,他又讓趙慈看到一旁待機的虎子和大明,兩個短跑健將揣著碩大如盆的花束,已經做出了起跑的姿勢。
“趙哥,咱們花多,不如先衝上去送一輪怎麼樣?”
“開會時我怎麼說的?立刻把他倆摁住,等云云彈完了再送。”
趙慈猛地舉起右手,在空中握拳,猶如一股勁氣振出去,周圍霎時安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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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終身摯友,是她的忠實聽眾,關鍵時刻勉強能守住規矩的那種。
不管她在哪塊犄角旮旯奏曲,是老年活動中心,抑或是拉著彩色橫幅的新春聯誼會,無論她是不是主角,人氣旺不旺,他就只捧她一人的場,倒貼也堅持到底。
今晚尚雲彈的依然是《寒鴉戲水》,這曲趙慈聽過許多回,而他每次聽,都覺得一柱光投在她頭上,整個潭城都是他倆的主場。
他沒有音樂細胞,但他是藝術家背後的男人,有組織有紀律,自給自足,從不輕易給她添麻煩。
他跟蹤她,支持她,安慰她,當然也妄想娶她。
自幼年到少年,從盛暑直至霜花點地。他們曾背著琵琶走過潭城的大街小巷,早餐連鎖,拉麵館,還有那間被政府吊銷營業執照的香酥雞店。她被老師教育,說技術行,夠努力,可惜缺了一道味兒,再想往深里走是很難的。
電扇呼啦啦的店內,尚雲捧著拉麵碗喝湯,淅淅瀝瀝,眼淚水都流到碗里,看得趙慈拳頭髮硬。
…… 扯淡,往深里走?云云,你都把我走穿了,還要怎麼個深法?
阿慈,你小點聲。
怕什麼,我說的都是大實話!
那是一個很艷的春日,他替她背琴,一路高談闊論,一路抱著紙巾盒給她擦臉。趙慈記得臨江的大道筆直向前,似乎永遠看不到終點,身邊的尚雲穿襯衫仔褲,沒紮好的長發被江風撩起,糊了他一臉。
他陪她走,走啊走,忠貞不二,一不留神就走到了今天。
台上,尚雲的曲終於停了,而趙慈伸手摸臉,不曉得又被什麼玩意糊了一臉。
他認為她有天賦,他希望她能一直彈下去。別管什麼前途和門派,從心從情,索性彈到七老八十。
屆時,他白髮蒼蒼,穿一身粗呢叄件套,揣個懷錶,照樣帶著七老八十的弟兄來,老老實實坐在底下為她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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