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與你
這是一隻小巧精緻的銀質咖啡勺,咖啡勺的尾端有洛可可風格的捲曲線條,此刻,弟弟白皙修長的手指貪戀地撫摸它。
這是屬於你的咖啡勺,曾無數次地被你使用。
你在喝咖啡的時候會無意識地摩挲這個勺子的尾端,感受花紋帶來的凹凸流暢。
弟弟很小的時候就發現你喜歡摩挲那些有線條感或顆粒感的物體表面,比如有珍珠顆粒感的包,比如梳子的齒端。
你將指尖按在指紋鎖上,聽著鎖芯旋轉的輕細聲音,隨後“咔”的一聲,門開了,進屋后你順手把遮陽的帽子掛上,坐在換鞋凳上解鞋扣,抬頭看到一個頎長清瘦的身影站在巨大落地窗前,似乎之前在看窗外的風景,聽見你的動靜後轉身回望你。
窗外是高大的小葉榕,夏日細碎的陽光照進來,落在他清雋俊逸的臉上,顯出一種柔和的靜美。
你輕舒口氣,工作上的不愉快好像都被他沖淡了,你趿拉著拖鞋走向他,“今天怎麼回來了?”
“放假了。”他把手裡的咖啡遞給你。
你驚訝地看著他,“給我的?”隨後一瞥那杯子和勺,果然是你的,你好奇道:“你怎麼算到我要回來了?”說著你接過咖啡,坐在扶手沙發上,一邊順勢把腿搭在厚實舒適的腳墊凳上,一邊攪了攪咖啡,喟嘆:“還是我弟心疼我。”
弟弟嘴角彎了彎,頭微微垂下,拿起裝飾柜上的一本攤開著的書,坐在你手旁的地方,接著看書。
你知道他向來寡言少語,也沒想他搭話,自顧自地喝了口咖啡。
已經六點了太陽還是很大,家裡的空調讓你慢慢涼爽下來,你身子下滑,斜躺著,疲倦的身體有些犯困,但你知道你還不能睡,至少得點了外賣再睡。
你掏出手機翻了翻,問道:“想吃什麼?”
“今晚我做飯吧。”他站起身來,頓了頓,側身前傾靠近你,手微微攤開向你伸來,是個接受的姿態。
睏倦的你腦袋有些懵,一下子沒明白弟弟的意思,但出於對弟弟的喜愛與不拒絕,你伸手和他握了握。
他顯然愣住了,纖長的眼睫垂下,目光落在你們的手上。
你偏頭看著你們的手,在你的手對比之下,他的手顯得大得多,骨節分明,這是男人的手。
這個意識從你腦中浮現時你猛地鬆開了他的手,有些尷尬,還有些意義不明的東西混雜其中,你赧笑道:“什麼嘛,還以為你要和姐姐握握手。”說著揉了揉他的腦袋,細密順滑的髮絲從你指尖穿梭而過,你覺得很舒服,忍不住又擼了幾把。
為了方便你玩他頭髮,他一隻腿屈膝,半跪在沙發邊,等你擼夠了,才伸手把你手裡的杯子拿過來,原來他剛剛向你伸手拿杯子。
他起身走向開放式的廚房,問道:“有想吃的嗎?還是只想吃辣?”
“都行。”你想了想,跟著起身走過去,“冰箱里應該沒有什麼蔬菜了,這段時間工作忙,我都沒怎麼做飯,不過應該有牛排,或者速凍餃子。”
走到料理台邊,弟弟已經把圍裙穿上,正單手將襯衫的衣袖往上挽,你湊近他,幫他把袖子翻折好,弄好了抬頭,發現弟弟已經高你這麼多了,他正垂眸深深地看你,你愣了下,弟弟居然有這樣深邃沉靜的神情,下一刻弟弟稚氣溫柔地笑了起來,充滿了對姐姐的依賴和喜愛,“謝謝姐。”
你點點頭,這才是你熟悉的弟弟,纖稚溫和,斯文寡言。
弟弟是個很受人歡迎的男孩子,從小到大,他的抽屜里總塞滿了粉色黃色的信封,“喜歡你長得帥”“喜歡你溫柔”“喜歡你成績優異”“喜歡你聲音好聽”,小姑娘喜歡人的理由簡單單純,喜歡人的方式也很直接,會送各種巧克力、飲料,每個情人節弟弟收到的巧克力可以供你吃很久,而現在你已經很久沒吃到別人送給弟弟的巧克力了。
在大學這個管理相對寬鬆的地方不知有沒有談戀愛呢,你一邊打開冰箱門一邊問道:“最近在學校怎麼樣啊?”
冰箱已經被滿滿的飲料、酒和各種熟食蔬菜裝滿了,你驚道:“你買了這麼多啊?”
“嗯,想著多買一點,就買這麼多了。”他從你身側探出,伸手抓了個紫甘藍,又用兩指夾了個生菜,你知道他想做個沙拉,便幫著把番茄、沙拉醬找出來,放在料理台上。
你回身取了罐啤酒起開,涼爽的汽泡在你舌尖炸開,你舒服地嘆息一聲,見弟弟認真地洗菜,你心情極佳地斜靠在冰箱上,問他:“暑假打算怎麼玩啊?”
“要去趟青島。”他慢斯條理地洗著菜葉。
“去青島幹嘛?”
“找人。”他把菜放在竹制的案板上,按住切碎,簡短答道。
找人?不跟你這個最親近的姐姐說找誰,果然是談戀愛了嗎?
你剛有些吾家有弟初長成的老懷安慰,隨即一股不舍的感覺猝然襲來,像是自己心愛的娃娃被別人搶走了。
轉念又想到他的女朋友也不知長什麼樣,也不知道弟弟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會不會比自己好看,一絲若有似無的妒忌如地底潮濕的藤蔓攀爬上你的心頭,讓你有些煩躁。
再看弟弟,覺得他煩透了。
你在弟弟面前使性子使慣了,從小就是靠他哄著長大的,後來大了一時也改不過來,直到現在,你想著弟弟那副溫柔任人欺負的模樣再不會只對著你時,心裡突然就難受起來。
可如今他大了,你也管不著了,連交女朋友也不和你說,你把酒重重往台上一放,轉身走了,還故意把步子邁得很重,生怕弟弟不知道自己生氣了。
弟弟切菜的手一頓,似乎茫然於你突如其來的暴躁,當然如果這時你回頭的話,就會看到他茫然無辜的表情。
在你身影消失在轉角后,弟弟的眼眸深沉下來,唇角盪出一抹淡笑,連幽深的眸子都變得溫溫的。
你躺在床上翻看手機,一直沒聽到弟弟的腳步聲讓你有些焦急,為什麼他還不來哄你?果然是有女朋友了不一樣了……
躺久了你慢慢沒了剛剛的氣性,只是覺得很失落很消沉,隨即你突然清醒過來,你驚訝於自己對弟弟的感情,自己吃弟弟女朋友的醋吃成這樣?!
你起身走到浴室,對著鏡子洗了把臉,用毛巾擦乾了,然後對著鏡子理頭髮,弟弟的腳步聲漸近,你快速地整理好自己的儀錶,然後慢悠悠地塗口紅,弟弟的腳步聲在浴室外停住,他沒有走進來,即使你並沒有關門。
“姐姐,吃飯了。”
“嗯,來了。”你本以為他會探個頭進來,看到你在塗口紅,可是他沒有,你覺得突然塗個口紅出去會顯得有些做作,畢竟家裡就你們兩個人。
你用手指抹了抹,將口紅抹淡,覺得十分自然了,才洗了手出去。
弟弟的牛排煎得很好吃,你誇了他兩句,他報之以微笑,並不說話,你仰頭灌了口涼爽的汽水飲料,隨口問道:“你去青島幹什麼呢?需要錢嗎,姐姐轉給你。”
弟弟細細地咽下嘴裡的東西,才道:“找個人而已,花不了多少錢,零花錢已經夠了。”
他還是沒說找誰,你眼眸微轉,又道:“不要對女孩子太小氣。”
他微微點頭,應了一聲。
你覺得胸口悶悶的,突然沒了胃口,你拎著飲料起身坐到客廳的沙發上,選了個電影來看。
你沒吃完弟弟也沒問你,你心裡越來越煩悶,可又找不到朝他發泄的理由,憋得自己一肚子火,電影也沒看進去。
你聽到弟弟把碗筷收拾到洗碗機里,然後從冰箱里拿了東西,慢慢走過來,你假裝繼續看電影,弟弟果然也跟著坐在沙發上看電影。
你瞥到他拿了罐飲料,沒開,冷飲表面凝聚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小水珠,你很想把它們撫平,下一刻,弟弟修長的手指撫上去,將水珠撫掉,然後抽了張紙將手擦乾,整個過程他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看電影。
你也不再關注他,專心看電影。
大大的屏幕上金髮男女在深夜小巷激情擁吻,你有些尷尬,但是兩演員倒是挺敬業,吻得激情四射,你有些鬱悶怎麼還不親完,卻見弟弟看得挺認真,頭頂的光打在他俊朗的側臉上,在你看向他的時候他轉向你,似乎以為你有話對他說,做了個詢問的表情。
你抬抬下巴指使他,“去拿點零食,我要肉紙片。”
“你沒吃飽?”他問道。
你斷不承認,“沒有,只是突然想吃那個,我要泡椒味的。”
你聽見他走的時候極輕地笑了聲,你心裡怪怪的,隨後一想,幹嘛這麼彆扭,反正弟弟就是給你欺負大的,以後就是他結婚生子了還是要被你欺負,可想到弟弟以後真要結婚生子,你就渾身不舒服。
他從玄關的隱藏門裡找出你要的,又拿了些其他種類的零食,捧到茶几上,你抬腿輕踢他一腳,“我想吃西瓜。”
“現在?”
現在八點過,你們家是小聯排小區,在比較幽靜的地方,出門採買一般都要開車,現在開車出去再回來,至少得四十分鐘,而且你的車這兩天空調壞了。
你點點頭,眼睛看著屏幕:“要那種脆脆的。”
他把你要的零食替你扯開包裝,放在你伸手就夠得到的位置,輕聲道:“那你要耐心等會兒了。”說著又去給你取了罐飲品放到茶几上,然後才去玄關穿鞋,臨走時你看他從掛鉤上拿了車鑰匙,你高聲道:“還要冰粉!加好多葡萄乾的那種。”
“好。”
看著他沒有任何怨言地替你跑腿,你的心情又好起來,倒在沙發上吃他剛剛拆開的零食。
弟弟果然還是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你如此想到。心情放鬆之後疲累又襲來,明天你還要上班,你起身回到浴室洗澡洗頭。
聽得他回家的動靜,你剛剛擦完臉,把濕漉漉的頭髮用吹風吹乾,等你清清爽爽地出來,弟弟已經把西瓜切成適合入口的大小。
七月份的夏天,成都就像個蒸籠,去外面跑了一圈他頭髮都汗濕了,他正在半跪在茶几前收拾西瓜流下的汁水,他知道你不喜歡這些黏人的汁液。
他做事的時候特別迷人,認真細緻,就是汗把T恤都濕透了黏在他身上,也不能讓他有半分躁動。
你看著汗滴從弟弟額間滑落,順著他挺直的鼻樑而下,懸在鼻尖,眷戀地在他鼻尖停了一刻,滴下來,滴在地板上。
你把肩頭的毛巾搭在他頭上,像是給小貓擦水一樣給他把頭臉的汗擦了擦,將手臂壓在他肩膀,湊在他耳邊對他輕聲道:“辛苦了。”
他揚揚下巴,示意你吃西瓜,你一手拿起一塊,一隻手喂自己,一隻手遞給他。
他手上還有濕噠噠的衛生紙,沒接,偏頭過來用嘴咬了一口,你沒想到弟弟會直接就著你的手咬,連忙垂眼繼續吃西瓜,不過你們親密慣了,也沒什麼。
西瓜切得小塊,咬兩口就能吃完一塊,還剩一口他又伸頭過來咬,你手臂抬起沒動,這一口大概是想吃大口些,他銜到了你的手指,一陣異樣的溫軟從指尖傳來,你像是被觸電一般抖了下,弟弟張口調整了一下位置重新下口,西瓜吃到嘴裡他才道:“姐,剛剛沒咬著你吧?”
你把腳縮進沙發,搖搖頭。
他把他剛剛吃了的西瓜皮從你手中接過,拿著濕透的紙屑去扔垃圾。
你連忙用拇指摩挲了下剛剛被他嘴唇碰到的地方,那溫熱潮濕的感覺卻一直附著在指尖,透過皮膚再附著到你的心上。
你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有點失控,你不喜歡被別人左右,即使有時候因為這樣的性格不被人喜歡,你也堅定地不想改變。
弟弟走回來拿西瓜,你直截了當地問他:“你去青島找誰?”
“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已,姐姐,問這幹嘛?”弟弟顯然不是很想說。
“萬一到時候出什麼事聯繫不到你,我總該知道找誰可以聯繫到你吧?”
“怎麼會聯繫不到我?”
“萬一你被騙入傳銷組織囚禁起來了呢?萬一你被綁架了呢?”你開始強詞奪理。
弟弟沉默著不知怎麼介面。
你語氣有些重,道:“至少你得告訴我你叫什麼吧,回頭報案我還能給警方提供點線索。”
“是……老師在做一個項目,想讓我過去幫一個月……”弟弟終於開口了。
你有些奇怪,“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老師沒說給薪酬,所以我猜應該是做白工。”
“哪有這樣的好事?當你們學生是免費的勞力嗎?怎麼也得意思意思!”你這個在職場混跡了好些年的人肯定是不會同意弟弟白白被壓榨的。
“所以才不想和姐姐細說,畢竟老師一直很照顧我。”弟弟垂眸輕聲道。
你點點頭,知道弟弟不是去找女朋友你心情莫名有些愉悅起來,想了半晌,道:“那你想去就去吧,反正不要太累,又沒工資給你,不用太賣力。”
“嗯。”弟弟把你吃完的西瓜收拾了下,“姐姐睡吧,看你挺累了。”
“嗯,那我睡了。”你起身回房,躺在床上想起剛剛胡思亂想的自己覺得很傻,可是弟弟遲早要談女朋友,到時候你該怎麼才能習慣呢?
雖然是弟弟,但卻是他一直在照顧你,你已經太習慣他在身邊了,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看起來似乎有些冷漠不好接近,但你知道他不是那樣的。
你知道他所有的好,所以總想把他藏起來不讓別人知道,生怕有人覬覦。
或許,從你第一眼看到那個乾淨純粹如雨露的男孩起,你就已經心生佔有之意。
那是在你十二歲那年,那個男孩站在雨後的紫陽花旁,放晴的天空映在他腳下的小水窪里,也映在他那彷彿被雨水沖刷過的大眼睛里,他愛憐地撫著腳邊的一隻貓,隨後他注意到了你,他怯怯地糾結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同你打了聲招呼,帶著十二萬分的小心翼翼:“姐姐好。”
你在床上翻了個身,覺得有些口渴,開了卧室的門去倒水,正巧弟弟也從卧室出來,在走廊遇個正著。
他剛剛沖涼完,穿著短褲,半裸著上身,他身材修長,很瘦,卻不瘦弱,手臂肌肉緊實,脖頸和鎖骨的弧度很美,上面還有他未擦乾的水珠,看著真是賞心悅目。
他低聲道:“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