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目光交接,雙眼對望。
所有我期待我恐懼的,一切盡在眼中。
我知道,他應該看得到,我知道,他應該猜得出,可是最後,他終究是什麼也沒有說。
他只是,緩緩地鬆開了那雙抓緊我的手,明亮的眸子也隨之黯然。
頹然地跌坐在地,他垂下了那張我最熟悉最信任的臉。
視線終於變得模糊不清,恍惚間發覺那原本已經緊握在手深埋在心的也終究漸行漸遠。
遺失的無奈,摯愛的悲哀。
那一刻,錯身而過,我最終還是邁步離開。
笑著相遇,笑著別離 果真是江南的小鎮啊,風雨說來就來。
屋外,呼呼的風聲夾雜著滂沱的大雨,狠狠地拍擊著窗欞。
起身,關好門窗,視線便又再度望上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現在的我,誰也不相信了。
守在蝶兒的床旁,我親自賣葯親自煎藥,再用嘴一口口喂他喝下。
抬手,拂開他散落的髮絲。
我的心,便又艱澀起來。
大門外,那個一直跪著的身影,我不是沒有看到。
風雨中,他依舊挺得筆直的身體,一動不動,宛如一尊雕像。
推開一點縫隙,我能清晰地看到那早已被雨水侵濕的大紅衣衫,緊緊地熨帖在他瘦削單薄的身體上,升騰著絲絲寒氣。
他烏黑的發,粘連在他慘白的臉頰,他垂著眼,長長的睫毛上滿是水珠。
咬著唇,他似乎在拚命地控制著自己的戰粟。
可那執著卻又痛苦的表情,隔了層層水霧偏又是那麼清晰,那麼深刻。
像一隻燒紅的烙鐵,一點點一點點,印上我的心。
終究還是,推開了那扇厚厚的門。
撐一柄油紙傘,我站到他面前。
頭頂上雨水停歇,我翠綠的裙角上惹上泥水,暈濕一片。
他顫抖地仰起臉,呼出的熱氣都是升騰的霧白。
“人兒——”他的眼睛里依舊是潺潺的情愫。
“你好傻。
委屈如此為何不說?”他不語,只是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便有顆顆細小的雨珠滑落。
“狐狸啊——不要再這樣無私的愛下去了。
”我重重的嘆息后,終於俯下身來,與他相望。
“答應我,從現在起,做個真真正正為自己而活的男子。
”“人兒——”他急切地抓住我的手,神情慌亂。
輕輕抬起手,我撫上他冰涼的額頭。
“狐狸。
我不要你再受委屈,為了任何人都不行!”這一次,我是如此堅決。
他,終於無語。
可是那自喉間,細碎壓抑的嗚咽卻是他無聲的話語。
動情,我一把摟住他。
紙傘滑落,天地雨簾中,只剩下我們緊緊相擁的身影。
…………“你為什麼信我?”“因為你是你!”即使一些表象會將我暫時蒙蔽,可是轉身後,我知道,那個一身紅衣的男子,他永遠都不會改變。
他的心,他的人,他堅定不移的眼,都是我世間最值得珍視的寶貴啊。
“謝謝你,給我時間。
謝謝你,始終都不曾放開我的手。
謝謝你——”我心中,唯一的信仰。
************************************************************************** 當蛇哥千里迢迢從遠山帶回救命的葯丹時,我們終於鬆了一口氣。
顧不上長途的跋涉與勞頓,蛇哥便與我們一起守候在小蝶身旁。
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上的少年,終於在眾人期盼下悠悠轉醒。
他的眼睛緩緩張開。
有些木然地掃視了一周,卻最終停留在狐狸臉上。
狐狸黯然地垂下頭。
“小蝶!”我終於亟不可待地喚他。
而他,卻只是冷冷地望著我,不發一語。
“小蝶!”我又喚。
他的目光卻變得更加寒冷。
“少爺可能是剛清醒,咱們還是別打擾他了吧!”翠兒起身上前,擋住了我還欲近前的身體。
“那——”不甘地再望一眼小蝶,而他早已合上了雙眼。
薄薄的唇,抿得幾乎全無血色。
“我們還是離開吧。
”我有些沮喪地轉身離去。
而狐狸,卻還是怔怔地僵在原地望著床榻。
在我連聲呼喚下,才有些狼狽地回神出來。
看來,小蝶是真的怨我極深啊!我挫敗地搖搖頭。
************************************************************************** 翌日 得到翠兒的傳話時,我是吃了一驚的。
她說少爺一早去瞭望天涯,約我前去觀雲海。
小蝶昨日才恢復神智,怎麼今日就能外出登高?!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究竟是和我慪氣還是如何?我茫然而又焦急地飛身而去,顧不得朝露微寒晨風襲面。
望天涯高聳入雲端,我飛至最高點。
就見一抹淡藍的披風,正隨著刺骨晨風獵獵作響。
“小蝶!你到底想幹嘛!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憤恨且心疼,大步走過去,強硬地扳過他的身體。
他垂著眼,在看到我的那一剎,有哀絕的神色一閃而過。
“你來了。
”“你這是幹什麼!快跟我下去!剛剛死裡逃生的身體怎吃得消?!”我拽住他手。
“你還在乎我的生死?”他莞爾一笑,俊美無韜。
“我當然在乎,不然——”“不然什麼?不然你也不會依舊放個時時想謀害我的人在身邊!”“蝶兒!”我痛苦地望著他。
“怎麼?說中心事了?還是你根本就是敷衍我。
而對於你一心喜愛的傾城和——” “夠了!”我終於怒吼出聲,雙拳緊握,指甲深陷入肉。
“事到如今。
你還這樣執迷不悟?”“什麼?”他愣住。
“一場戲,一個局。
賭注是自己的生命,而我們都是入戲的戲子。
隨著你的調子,合著你的拍子。
一步步,都踏在深淵的邊隙。
謝幕時,唱得便都是戲子的輓歌。
不是嗎?!” “什麼?你?”他踉蹌著退後。
“一切的冤孽,一切的虧欠,那都是因為我的辜負。
薄情寡意也好,自私背叛也罷,這一切的根源都是我。
又與他人何干?!”“不是的。
不是的。
人兒,你聽我說。
要不是他們二人糾纏你,你是不會動搖的。
我知道,我知道。
你對我有情,對我有愛。
而他們不過是匆匆過客,過眼雲煙。
只有我,只有我才能永伴你左右。
相信我!相信我!”“蝶兒啊——”我嘆息,“為什麼你就是不願給愛一次機會呢!傾城和蛇哥對你是那般的疼愛,你難道看不出來么?那碗葯,我猜想傾城在接過的那一刻可能便知道了其中必有蹊蹺。
你要陷害他,他那樣靈動細膩的人怎麼可能沒有覺察?可最終,面對我的誤解,面對我的猜疑,他是如何做的?!他寧可被我怨恨,寧可被我驅逐,都不曾說一句被你冤枉陷害的話!你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小蝶空洞的眼,泛著凄楚的光,他茫然地眺望遠方。
“可是,即便他再好,他也終究是要與我分享愛的對手。
我們之間永遠也不可能有情意可言,除非——他死或是我亡!”“小蝶?!”我一驚。
那是一張怎樣冷酷決絕的臉,那又是一雙怎樣視死如歸的眼。
那還是那個喜歡牽我手依偎在我身旁的純美少年么?純凈被怨恨取代,靜美被邪惡侵染,那還是那個我所熟悉的愛人么?“小蝶——”我惶恐地伸出手,想觸摸他往昔那溫柔的指尖。
他卻一步步後退遠離。
“蝶兒——”“人兒,你愛我么?”“愛。
真的愛,非常非常愛。
”用整顆生命去愛。
“只愛我么?”“蝶兒——”“回答我!”“蝶兒——我求你。
”“回答我!”“不。
可是——”“那就沒有可是了。
”他淡然地說,一切風輕雲淡般。
退後,他最終微笑地站定在涯邊。
“蝶兒!你不要——”“人兒,我愛你。
只愛你。
為了你我可以做一切事。
可是,你卻終是負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