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嘉起了個大早,輕手輕腳地鑽進衛生間洗頭。
用的是最劣質的洗髮水,大瓶量販裝,保證頭髮乾枯毛躁,毫無美感。
香精的味道很刺鼻,她將腦袋埋進洗手池裡,停頓了很久。
只要操作得當,這麼淺的水,也是可以淹死人的。
事實上,單她知道的自殺方式,便有幾十種。
想死不容易,但對她而言,活著更不容易。
幾乎是本能的,頭顱向下浸泡,眼睛沒進去,鼻子沒進去,嘴唇緊閉。
窒息感漸漸上來,隨之而來的是解脫的快樂。
一分鐘后,項嘉猛然從水裡抬起頭,睜著紅通通的眼睛看向鏡子。
濕漉漉的頭髮浸透頸間墊著的毛巾,溫熱很快變為冰涼,刺激得後背一陣陣痙攣。
她深吸一口氣,艱難地找回行動能力,慢慢將頭髮擦到半干,用吹風機“嗚嗚嗚”吹了十分鐘,給自己化上“全妝”。
項嘉煮粥的時候,程晉山換回自己那身衣服,站在同一面鏡子前臭美。
T恤上的血漬被狠狠搓洗過,只留下淺黃色的一片,看不出什麼。
他撥拉著頭髮,忽然“嘖”了一聲,兩條濃眉緊緊擰起——
皮衣後面不知什麼時候颳了一道大口子,咧著嘴笑得正歡。
“呼嚕呼嚕”喝了一小盆粥,程晉山總覺得這東西不擋飽,不滿地摸摸肚子。
他不把自己當外人,從冰箱里翻出項嘉昨天剛買的切片麵包,也不嫌涼,就著老乾媽吃了五六片,這才勉強收手。
項嘉將一切都看在眼裡。
她忍著氣翻出個黑色的毛線帽,示意程晉山戴上,遮住一頭招搖的金毛。
程晉山鬼鬼祟祟地跟著她出門,因著心裡虛,每到一個拐角都要左看右看,恨不得沿著牆根走。
“你越這樣,別人越懷疑你。”項嘉道出事實。
程晉山琢磨琢磨,確實是這個道理,摸了摸鼻子,低頭跟在她身後。
他先還怕她設下陷阱,故意引自己出洞,待到看見菜市場的招牌,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挺普通的市場,可程晉山沒見過什麼世面,眼睛有些發直——
這就是大城市嗎?
蔬菜水果、五穀雜糧、生肉熟肉、乾貨海鮮,連家居用品都有。
項嘉一個不注意,跟在後面的少年就不見了蹤影。
他躥到二樓,看中一套軍綠色的加棉運動服,跟老闆娘討價還價,掰扯半天。
項嘉找過來,指了指另一套黑色同款:“這套多少錢?”
程晉山不樂意:“黑色不好看,我喜歡綠色。”
“便宜十塊錢。”老闆娘看項嘉眼熟,頓了頓,給了個面子,“誠心要的話,九十塊錢拿走。”
程晉山陰著臉考慮。
手裡也就幾百塊錢,還要買些日常用品,是得省著花。
綠色還是黑色,面子還是裡子?
項嘉沒考慮他的意見,指指黑色請老闆娘包起來,提醒他道:“付錢。”
程晉山嘴角下垂,戾氣外泄,掏錢的動作惡狠狠。
老闆娘被他嚇到,“嘖嘖”對項嘉道:“你弟弟好凶的喲~”
項嘉動了動嘴唇,沒解釋什麼。
程晉山拿到新衣服,迫不及待地跑到公共廁所去換。
出來的時候,整個人的神氣都不一樣,腰桿挺得筆直,臉上印著嘚瑟。
不過,新年是該換新衣。
項嘉買了五十斤白面、二十斤大米。
她扭頭吩咐程晉山:“去門口管理處那裡借個小推車……”
話音未落,程晉山便彎腰扛起白面,右手拎著大米,表情還挺輕鬆:“費那事幹嘛?走啊!還買什麼?”
……
還算有點兒用。
半個小時下來,項嘉手裡提著一袋豆腐乾、一斤木耳、一把上海青、兩斤綠豆芽、兩根臘腸。
程晉山肩上扛著白面,手裡拎著大米、宰好的叄黃雞、十斤雞蛋,胳膊底下還夾了個新拖把。
但凡有問起的,項嘉一律解釋——遠房表弟。
程晉山剛開始還有幾分緊張,後來見沒人懷疑他,漸漸放鬆起來,主動請纓:“下次再買東西,喊我一起。”
他是野慣了的人,天天躲在屋裡像坐牢一樣,好不容易放迴風,壓根捨不得回去。
項嘉將他帶到大門口,指指外面:“認識路吧?”
“你小瞧我?”程晉山身上有種毫無道理的張狂,聞言不馴地揚起下巴,“老子認路最准,只要走過一次,絕對不會記錯!”
項嘉點點頭:“你先回去,涮涮新拖把,把地拖一遍。”
程晉山討厭這女人隨便使喚自己的樣子,可是,承了她的人情,又不好吃白食。
大過年的,天寒地凍,他輕易不想挪窩,只能壓著脾氣答應。
項嘉又把上海青掛在拖把桿上:“菜也擇好,洗乾淨。”
“……”綠油油的青菜在胳膊間晃啊晃,程晉山黑了臉,“知道了,煩死了!”
他扭頭就走,腳步飛快。
乾果店的生意出奇的好,項嘉忙得頭暈眼花。
紅棗、核桃、開心果、碧根果……都是逢年過節、走親訪友的送禮佳品,留著當零食也很合適。
老闆進了批禮盒,她除了賣貨還要裝盒,每一樣堅果的分量都不能出錯。
天黑透的時候回到家,程晉山已經追完今日份的電視劇,
他躺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思索人生。
電視里講得很明白——
有情有義不得好死,心狠手黑才能吃香喝辣。
可當悲情英雄、被眾人仰慕和追思的樣子又很風光……
學好還是學壞,這是一個問題。
單純的二極體生物暫時無法做出決定。
時間來不及,又有些疲憊,項嘉打算簡單做點兒。
冰箱里還凍著一包麵疙瘩,她拿出來解凍,順嘴吩咐程晉山:“明天把五花剁成肉餡。”
“是要包餃子嗎?”程晉山頓時來了精神,從沙發里坐起,“我要吃白菜豬肉的。”
“一半包餃子,一半炸丸子。”項嘉用“胡蘿蔔”吊著“毛驢”幹活,“順便把白菜剁了吧。”
程晉山這回高高興興地“哎”了聲,還知道主動找活干:“我知道,還有蔥姜。”
一整個西紅柿切成小塊,加一點鹽,小火炒出紅汁,再加兩勺番茄醬。
兩碗冷水倒進去煮沸,少許生抽調色,大半包麵疙瘩用勺子慢慢推開,耐心等待七八分鐘。
她買的麵疙瘩和北方人常做的不同,中間圓兩邊尖,像紡錘,也像小魚。
裡面加了木薯澱粉和蔬菜汁,五顏六色又滑溜溜的,表面浮著層光澤。
機器生產的半成品或許沒有純手工的滋味厚重,卻勝在方便快捷。
差不多煮熟時,洗乾淨的上海青丟進去,食鹽調味,白糖提鮮,關火開飯。
色澤鮮艷,挑動食慾,酸酸甜甜,生津開胃,喝進胃裡熱烘烘暖洋洋,足以暫時驅散一身嚴寒和所有的負面情緒。
程晉山努力端著架子,可舒展的眉眼已經出賣了他。
吹著氣“嘶哈嘶哈”喝了半碗,他覺得不夠,跳起來翻出剩下的半包切片麵包,掰成小塊泡進湯里。
主食配主食,吃得熱火朝天。
項嘉看著他風捲殘雲的吃相,彷彿看著一張張人民幣從眼前消失。
她沉了沉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