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起,穿得珠光寶氣的女人親自來逛市場,戴著墨鏡,拎著LV包包,腳踩小羊皮,身後還跟著兩個跟班。
與這個環境格格不入,每次進門,總能賺足回頭率。
聽說,她是城中心某個高檔酒店的老闆娘,男人剛死沒多久,無兒無女,家財過億。
嘴上說的是過來進貨,可醉翁之意不在酒,十回有九回,直奔林叔的賣魚攤位,盯著程晉山猛瞧。
程晉山渾然不覺,看見大客戶,總要興沖沖地奔在前頭,展示自己新學的殺魚手藝。
他甩開膀子,將魚鱗颳得四處亂濺。
天氣漸漸回暖,體質又愛出汗,上身只套了件淺藍色印字母的短袖T恤,后腰依然被汗水濕了一大片。
不規則的濕跡,暈出勁瘦的腰身,衣服因為動作幅度過大往上掀卷,兩個小麥色腰窩若隱若現。
女人扶了扶墨鏡,擋住垂涎的目光。
“姐,還要點兒什麼?”程晉山高高興興地將大青魚剁成塊,裝進黑色塑料袋,看她像看人民幣,嘴巴也變甜,“新進的螃蟹和蝦,稱幾斤不?”
項嘉教過他,做生意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才能換來回頭客。
“要的,要的。”女人被他叫得心花怒放,出手也大方,“各來十斤。”
會所調教出來的少爺好看是好看,卻沒什麼特色。
還是野生的小狼狗夠勁兒。
就是不知道床上功夫怎麼樣。
付錢的時候,女人額外贈送一張名片:“新開的海鮮自助餐廳,請你吃頓飯。”
耳朵捕捉到“吃飯”信息,立刻心動,程晉山卻還保留著野獸的警惕,問道:“為啥請我吃飯?姐有什麼喜事嗎?”
看上你,算不算喜事?
女人含情脈脈地看著他,貼著碎鑽的指甲在名片上曖昧畫圈:“想和你談談——深度合作的事。”
深度合作,怎麼個深法兒?
值得玩味。
程晉山皺眉深思。
海鮮自助需要大量海貨,而他這裡又專售生鮮魚蝦。
他自以為替林叔招攬了個大客戶,激動地接過名片,響亮答應:“好嘞!”
飯局定在下班以後。
程晉山左思右想,又躊躇起來,對林叔道:“叔,要不還是您去吧。我就是個打工的,對生意半懂不懂,萬一談不好,砸了您的招牌。”
林叔用看病人一樣的眼神看他。
慢慢擦乾雙手,頭髮微白的男人慾言又止,半晌擠出一句:“你覺得今天晚上,只是單純的吃飯?”
“當然不止是吃飯。”程晉山理所當然地回答,“還要談生意!”
“……”林叔覺得和這倒霉孩子說不明白,大手一揮,“去問你姐。”
程晉山果真老老實實請教項嘉。
項嘉倒表現出支持態度:“吃頓飯而已,不用這麼緊張,探探話音再說。”
那女人她見過,保養得不錯,有錢有貌,又沒婚姻捆綁。
要是倆人看對了眼,也不失為美事一樁。
攀上富婆,少奮鬥叄十年,多少男人求之不得。
“有道理。”程晉山深以為然。
然而,或許是天生的窮命。
他很快發現,有錢人的生活,沒自己想象中那麼舒坦。
自助餐廳是很高檔,坐落在車水馬龍的商業街。
可他轉了叄趟公交,又碰上大堵車,折騰到近九點才到地方。
女人準備了雅緻包間,打扮得艷光四射,對這次約會十分看重。
程晉山推開包間門,被撲面而來的香水味熏了個跟頭,皺眉道:“什麼味兒,這麼難聞?”
他忙著開窗戶透氣,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女人的笑容便有些僵硬。
先上菜吧。
從北海道運過來的頂級海膽,最適合生吃。
女人往清洗乾淨的海膽裡面倒了點兒高級醬油,用精緻的小勺子細細品嘗,臉上流露出滿足,示意他也吃。
程晉山眉頭皺得更緊,用狗鼻子嗅了嗅。
有點兒腥。
生的。
不挑食如他,頭一次遇見接受不了的食物。
“有別的嗎?我不愛吃這個。”他不知道什麼叫做客隨主便,更沒學過規矩教養,徑直開口表達不滿。
女人看著他的臉,默默忍下一口氣,招手吩咐侍者。
生魚片、北極貝、甜蝦……
程晉山忍無可忍,摸了摸乾癟到不停抗議的肚子,指指旁邊的鐵板燒餐台:“不能做點兒熟的嗎?”
其實,這座餐廳是有鐵板燒服務的。
可女人希望創造獨處空間,提前將大廚支使出去。
這會兒,大廚回到陣地,大顯身手。
脂肪豐富的戰斧牛排,一沾黃油“呲啦”作響,散發出誘人肉香。
程晉山口水都要流出來,眼巴巴盯著牛肉看,問道:“這個肉不便宜吧?”
女人終於下對一步棋,微笑起來:“不便宜,但你值得。”
俏媚眼拋給瞎子看,程晉山眼睛里只有眼前這一大塊肉。
幾分鐘后,他用餐刀不太熟練地切開肉塊,看見紅色的血水,氣得摔了刀叉:“沒熟!”
飯吃不下去。
女人開始懷念少爺們的知情識趣,小意體貼。
程晉山敬業程度也有限,疑心這女人是在耍他,沒心情替林叔談生意,站起身想走。
他不是吃虧的脾氣,走兩步又折回來,指指桌上的肉和旁邊餐台上擺著的海鮮:“這些扔了多浪費,給我打包。”
東西是好東西,廚子不是好廚子。
不如回去交給項嘉處理。
這晚,將程晉山送給富婆的願望落空,項嘉還得披著衣服起來,給飢腸轆轆的少年做飯。
她渾身低氣壓,取了兩個紅彤彤的西紅柿,切成小塊,放進鍋里爆炒。
加一點兒鹽,是西紅柿快速出汁的秘訣。
幾隻皮皮蝦,一碗由北極貝、甜蝦、蟶王、叄文魚組成的海鮮什錦一起丟進去,加蔥、姜、料酒翻炒至變色。
清水沒過海鮮,大個兒的波士頓龍蝦強勢加入戰局,佔據大半空間。
沒有黃油,沒有黑胡椒,這麼簡單粗暴的煮法,簡直是暴殄天物。
可項嘉認為,配程晉山正合適。
“肉,還有肉!”程晉山圍著她打轉兒,急得抓耳撓腮。
“等會兒。”項嘉低垂眉眼,有些不高興。
不需要高湯,已經足夠鮮美。
另一邊的湯鍋煮把細面,稍微硬一點兒,才當得起海鮮的闊氣。
微微泛黃的麵條撈進大海碗,將煮好的澆頭和海鮮一併倒進去。
紅的紅,白的白,再燙幾棵新鮮水靈的上海青,湊足鮮艷色彩。
戰斧牛排不能煎得太老,又要照顧鄉巴佬脾胃。
項嘉將牛排切成薄片,燒了點兒熱油,煎至肉色微白立刻撈出,整齊碼在面上。
她煎得多,程晉山便掰開個饅頭,在一旁接著,嘴裡道:“我吃得完。”
項嘉當然知道他吃得完。
存心跟他過不去,她劫走一小半牛肉、一小碗面,當做報酬。
兩個人分坐茶几兩側,悶頭吃面。
程晉山悄悄觀察項嘉剝蝦的手勢。
皮皮蝦張牙舞爪,容易扎手,動用剪刀又太過興師動眾。
項嘉取了根筷子,從蝦尾的縫隙處插入,一直頂到頭部,以此作為支撐,將蝦腳掰斷,外殼整個兒揭開。
這樣剝出來的蝦肉非常完整,又不傷手。
她的動作行雲流水,像是經常吃這玩意兒似的。
程晉山有樣學樣,卻笨手笨腳,不得要領。
他吃得湯都不剩,捏著根牙籤,一邊剔牙一邊抖腿。
項嘉眼神掃過,修長的雙腿下意識併攏,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準備睡覺。
第二天早上,兩個人一起出門,撞見新搬來的鄰居。
是兩個年輕女人。
梳著精緻髮髻的女孩子穿一身職業套裝,幹練又美貌,緊緊扶著個面色蒼白的女人,指揮工人搬運傢具。
那女人五官姣好,卻很憔悴,明明是初春的天氣,依然裹著厚重的羽絨服。
她抬頭看見異性,臉上流露出刻骨的恐懼,下意識往後縮了縮,雙手護住小腹。
女孩子立刻瞪向程晉山,眼神惡狠狠。
程晉山不甘示弱,齜出滿口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