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晉山穿著黑外套,戴著黑線帽,走進附近的人才市場。
沒過正月十五,這個年還不算完。
找工作的人稀稀拉拉,招聘桌上坐著的社畜被迫營業,個個無精打采。
他按了按心裡的緊張,來到一個花里胡哨的攤位前。
“簡歷?”小年輕連眼皮都懶得抬,公事公辦地問道。
“……沒帶。”程晉山斜眼打量易拉寶上的介紹。
他讀書少,認字不多,大概辨別出是在招男模。
工資挺誘人,還是按日結。
自己夠高夠瘦,長相也過關。
程晉山自我感覺十分良好,下意識挺挺胸膛。
小年輕終於抬起頭,第一時間被他的雜毛辣到眼睛。
“走走走,不招你這樣的。”
要簡歷沒簡歷,要形象沒形象,要氣質沒氣質,瞎添什麼亂?
要按程晉山以前的脾氣,能當場砸爛他的攤子。
可強龍難壓地頭蛇,虎落平陽被犬欺,他想了想,還是忍下一口惡氣。
工地還沒開工,體力活少。
他撿起老本行,應聘KTV保安。
負責招聘的是一位濃妝艷抹的大姐,臉上的粉比牆上的膩子還厚,打量他幾眼,笑得曖昧,連簡歷都沒要就點了頭。
談好一天工資二百,按周結,小費全歸自己。
今晚就能上班。
程晉山自覺前程有望,回家路上,拐進項嘉所在的市場,正好看見她在彎腰搬栗子。
女人不算瘦,又穿得多,顯出幾分臃腫。
她抱起半麻袋栗子,動作有些吃力,嘴唇卻倔強地抿緊,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他忽然想起這兩天家裡若有若無的膏藥味兒。
下意識推門走進去,毫不費力地搶過栗子,程晉山左右打量,指指角落運轉的機器:“倒那兒?”
項嘉和他算是熟悉,面對異性的緊張消散不少,悄悄按了按拉傷的腰,吸了口氣。
“嗯,全倒進去。”她將被汗水粘到一邊的劉海理順,繼續去櫃檯稱貨收銀。
程晉山也沒什麼事,便擔起烤栗子的工作,一邊好奇地研究機器,一邊偷吃。
新烤出的栗子燙手又燙嘴,“呼呼呼”吹涼,“嗷嗚”吃進嘴裡,別提多香甜。
路人被他的吃相吸引,紛紛點名要買,一斤兩斤,銷量攀上新高。
程晉山連續搬了五六回栗子,等忙得差不多,跟項嘉炫耀起自己的新工作。
項嘉有些擔心,欲言又止,最後道:“去看看情況再說吧,就怕不是正經地方。”
“正不正經有什麼關係?”程晉山不以為然,“我一個大男人怕什麼?”
他大概不知道,大城市和他生長的小城市不同,職業生態多姿多彩。
除去小姐,還有鴨子。
少年在這巴掌大的鋪子里待得無聊,熬到快下班,熟門熟路地跑到生肉區,買了兩斤雞爪。
他是無肉不歡的人,難得動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積蓄,自然要對做法提出高要求:“鹵著吃,多放點兒糖,我喜歡吃甜口。”
“入味要到明天早上。”他肯出錢,項嘉也沒什麼好說,鎖好門窗,和他一起往外走,“晚上吃點兒素的吧。”
炒了一盤菠菜,一盤酸辣土豆絲,就著米飯吃完,項嘉開始收拾雞爪。
用剪刀將指甲剪乾淨,放進乾淨的冷水裡,加蔥、姜、料酒焯水。
所有的生肉,大抵都逃不過焯水這一環節。
將血水和異味煮出,等水一滾,便撈出來沖洗乾淨。
往雞爪上均勻塗抹一層生抽,討個好看的色澤。
雞爪漸漸晾乾,入油鍋慢炸,再放進冰水裡浸泡。
表皮膨脹發皺,形成虎皮,這時候才開始滷製環節。
程晉山得寸進尺,叫道:“再鹵幾個雞蛋,饅頭夾著吃最香。這樣明天就不用做早飯了,你也省力氣。”
聽著還挺為她著想。
項嘉吝嗇,只煮了兩枚雞蛋。
再燒一鍋清水,加蔥姜蒜、干辣椒、花椒、八角、鹽、糖、生抽、老抽、蚝油,水開之後,放入泡好的雞爪和剝光殼的雞蛋,大火煮五分鐘,轉為小火,煮上半個小時。
這時候不要掀鍋蓋,借用殘餘熱力和濃郁湯汁,結結實實泡上一整夜,才是鹵貨入味的精髓。
項嘉準備睡覺,程晉山出門上班。
不幸被項嘉言中,這所謂的“KTV保安”,確實不是什麼正經活。
程晉山換上制服,打量著鏡子里的自己,臉色漸漸變得古怪。
黑色的寬大袍子長及腳踝,按照領班要求,裡面連內褲都不能穿。
開玩笑,走來走去多不方便?
程晉山不是聽話的人,堅持保留T恤和運動長褲。
兩肩綴著荷葉狀的白色花邊,袖口設計成燈籠形狀,用白蕾絲緊緊收束。
腰后還垂著長長的飄帶。
要是有客人鬧事,這身行頭,很不方便打架。
程晉山搞不明白他們在想什麼。
算了,入鄉隨俗。
“我去哪兒站崗?”他將腰后飄帶胡亂系成死結,扭頭問領班道。
領班快速評估他的風格,在平板電腦上點了幾下。
員工風格——小狼狗。
適用客戶——都市白領、有錢太太。
他指指包間:“端酒進去。”
程晉山“嘖”了一聲。
明明說好做保安,還要兼職服務員,資本家真會剝削人。
他端著洋酒和好看的高腳杯走進包間,看見一群男男女女。
男人們穿著和他一樣的制服,女人們打扮得珠光寶氣,沙發上搭滿價格昂貴的皮草大衣。
他們愉快地笑著,有幾對已經抱在一起。
一位闊太招手喊他過去。
程晉山規規矩矩地將酒杯放下,給她們倒酒。
闊太太年紀不小,風韻猶存,玩味地打量他兩眼,看出他是個生瓜蛋子,生了戲弄的心思。
將白酒、紅酒和啤酒混成一滿杯,戴著寶石戒指的手指敲敲桌面,她笑道:“小弟弟,會喝酒嗎?喝完這杯,給你五百塊錢。”
程晉山聞言神情一動,問:“有現金嗎?”
闊太太愣了愣,和左右兩邊的女人們笑成一團。
她從手包里掏出五百塊錢,隨手丟在桌上。
程晉山橫勁兒上來,抓起酒杯,仰脖“咕咚咕咚”灌進胃裡。
壓下喉管中火辣辣的刺痛,他一抹嘴角,鳳眼帶著點兒挑釁:“繼續嗎?”
包間的空氣變得安靜。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他,像在打量一隻誤入動物園的幼獸。
不知天高地厚,青澀又囂張。
程晉山贏了兩千塊錢。
離開包間的時候,酒勁兒已經上來,眼前現出重影,腳下像踩著棉花。
領班興沖沖地跑過來找他:“林太太看上你啦,點你出台!”
“出台”兩個字刺激了程晉山的神經,他把眼睛一瞪:“出你媽逼,老子是來當保安的!”
“我們這兒,保安和少爺不分家!”領班嫌他不開竅,指指他手裡緊握的紅鈔票,“你放聰明點兒!誰會跟錢過不去?”
錢?
程晉山找回兩分清明。
他低頭看著紅到誘人的顏色。
對,他需要錢。
沒誰會跟錢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