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縣城到了,”鐵蛋歡天喜地的坐到駕駛位置上:“終於看到希望了!”當鐵蛋興沖沖將汽車駛進小縣城裡時,小縣城正在遭受據說是百年不遇的,洪水的騷擾,流經城內的一條大河,翻騰著洶湧的濁浪,無路可走的河水,向著堤壩發起猛烈的攻擊,不可阻擋的河水隨時都有可能漫過橋面。
橋上有很多人手忙腳亂地企圖將一根根水泥樁柱,捆綁到橋墩上,藉以抵禦洪水猛烈的衝擊。
橋頭的路邊,堆積著一排排沙袋,抵擋著漫過堤壩的洪水,路基下面的電線杆,可憐地浸泡在汪洋之中,很多電線杆只露出一個小腦袋瓜,並且,隨時都有滅頂之災。
“鐵蛋,快跑,”望著路邊連著天際的洪水,我驚恐地喊叫起來:“我的天啊,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旦洪水衝上橋面,咱們又得困在這個地方!”“對,”鐵蛋應道:“趕快跑吧!”話音未落,洪水已經漫上橋面,所有的車輛均被警察攔截住,鐵蛋絕望地鬆開了方向盤:“晚了,過不去了!完了,又困住了!”“鐵蛋,”我翻開地圖:“鐵蛋,這,還有一條出路,來,”我搶過方向盤,調轉汽車,駛向縣城的另一條出路。
深夜,車外下起了更加可怕的暴雨,雨水象是用巨大的鐵盆潑撒著,在汽車的風擋前面,形成一道湍急的瀑布,任由雨刷器拚命地搖動,依然無濟於事。
閃電象是一把利劍,那窮凶極惡的樣子,似乎要把大地劈成兩半,而震耳欲聾的響雷,要把大地,炸個粉碎。
路邊孤零零地佇立著一棟民房,窄小的木窗里射出昏暗的燈光。
“鐵蛋,咱們進屋躲一會吧,這雨太大啦!”聽到我的建議,鐵蛋推開車門,跳下車去,向著民房狂奔而去,屋內有個女人趴著窗戶,審視著我們,發現鐵蛋跑過去,立刻將燈火熄滅,四周頓時一片可怖的黑暗。
鐵蛋象個落湯雞,垂頭喪氣地溜回車裡:“他媽的,看我跑過去,那個臭娘們把燈關上啦!”“人家害怕唄,”我悵然道:“也難怪,世道太亂,人家不能不防啊!啊——,”我突然驚呼起來:“土堆,他媽的,咋又冒出個土堆來!”一堆高高的泥土橫在公路中央,無情地擋住去路,汽車只好吱嘎一聲,停歇下來。
“怎麼回事,好好的道,怎麼給堵上啦!”鐵蛋疑惑地自言自語著。
後面駛來一輛農用拖拉機,裝載著一車蔬菜,裹著雨衣的青年農民,從土堆旁駛到路基下,繞過土堆后,重新爬上公路,繼續前進。
“豁豁,”我立刻受到了啟發,也看彷彿著拖拉機的樣子,將汽車溜到路基下,一邊在積滿雨水的泥溝里艱難地爬行著,一邊東張西望著,張於找到一處平緩一些的地方,將汽車爬上公路。
可是,還沒走出十餘里地,迎面又出現一個大土堆。
“他媽的,操,”我只好將汽車再次滑下路基,可是,這次卻怎麼也爬不上公路,任憑汽車如何拚命地掙扎著,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讓我絕望透頂地從陡坡上滑落下去。
在這困獸決鬥般的窮折騰中,駕駛室內的香煙、啤酒、礦泉水以及各種食物,在劇烈的顛簸之中,紛紛飛出車外,拋向荒野。
“完啦,爬不上去了,”我汗流滿面,精疲力竭地鬆開方向盤:“完啦,上不去了,鐵蛋,看來,只好在溝里蹲一宿啦!”“唉,只能這樣了!”鐵蛋不得不接受這殘酷的現實,喃喃道:“力哥,別折騰了,等天亮了,找一輛拖拉機,往上拽吧!”“只有這樣了,再折騰下去,車也受不了的!”在這風雨交加、陰森可怖的深夜裡;在這荒無人煙的草原上;在這積滿雨水的深溝里,我們這一車人,活脫脫地一群無家可歸的流浪者。
沒有食品;沒有飲用水;沒有藉以澆愁的燒酒;沒有用來消磨時光的香煙;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
只有無盡的煩惱和憂傷。
空空的胃袋,需要美味佳肴來充填;乾渴的咽喉,需要清甜甘美的清水來滋潤。
而這一切的願望,突然變得那麼遙遠,那麼侈奢,那麼不切實際,但又是那麼的強烈,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強烈的讓我倍受煎熬。
啊——,我愁苦著面龐,在漆黑之中,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汽車玻璃,雙手倒背,默默地倚著椅背,我想啊,想啊!我首先想到了三叔:年輕時代的三叔,為了生計,走南闖進,尤其是頻繁出入於內蒙各地,販運牲畜。
那個時候,我年齡尚小,卻充滿了獵奇之心,每當三叔裹著油漬漬的棉大衣,拎著白酒瓶,嘟嘟地拽開汽車門時,我心上也像長了野草似地,躍躍欲試:“唉,他媽的,還得掙命去啊!人,不死,就得干啊,可到是的!”三叔這種顛波流離的生活,我感覺非常地剌激,而對於內蒙,便是充滿了好奇心和無限的憧憬,我曾悄悄地攤開地圖:啊,內蒙,內蒙,遼闊的內蒙古大草原,呈著長長的弧形,鑲嵌在祖國的版圖上,她的東端,連著黑龍江,她的西部,鄰近新疆,好似一輪彎月,懸挂在祖國的正北方。
不,她不應該成為一個彎月,她更大應該是一輪圓月,她本來有個一奶同胞的兄弟,被我們的強鄰,無情地割裂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破鏡重圓,變成一個幸福的滿月。
啊,望著地圖上的內蒙古大草原;望著那充滿神秘感的色彩,我幼小而又稚嫩的心靈,努力地想像著:我親愛的蒙古族同胞們,他們一定是住在色彩斑藍的蒙古包里,喝著濃濃的奶茶,穿著長長的旗袍,揮舞著卡卡作響的馬鞭,自豪地馳騁在廣袤的大草原上。
他們勇猛;他們頑強;他們豪爽;他們洒脫;……,他們把整隻、整隻的肥羊,懸挂在熊熊的篝火上——熏烤,然後,手撕半生不熟,甚至還在滴血的羊肉,大碗、大碗地豪飲,他們,……,哇,我想起來了,在那美麗的大草原上,還有一對讓我總是在夢中意淫的蒙古族小同胞:《草原英雄小姐妹》中的龍梅和玉榮!“三叔,”我越想越興奮,我要去內蒙,找夢中的情人:龍梅和玉榮!我一把拽住三叔有力的手腕:“三叔,我也要去內蒙,三叔,帶我去內蒙吧!”“得,得,”三叔擰緊剛剛沏好的茶杯,一隻手按住我的小嘴巴:“閉嘍,閉嘍,你給我閉嘍,小兔崽子,你以為內蒙是公園啊,你以為三叔去內蒙,是逛公園玩啊?去,一邊玩去!”“哼,可惡,”望著漸漸遠去的車影,我心中恨恨道:“三叔,再也不跟你好了!”“大侄,”每次從內蒙歸來,三叔都是破衣爛衫,蓬頭垢面,正如新三嬸所言:力,大侄,你看,嘿嘿,你的盲流叔叔回來了,咱家的叫化子,回來了,嘿嘿!“大侄,”儘管折騰得狼狽不堪,三叔還是首先拽住我的小手,或是塞進一袋冰糖,或是塞進一袋餅乾:“呶,這是三叔販牛,掙來得!”啊——,想起冰糖,想起餅乾,我禁不住地咽了咽即將漫溢而出的口涎:好甜的冰糖啊,好香的餅乾啊!現在,如果能有一塊,即使是很小很小的一塊,含在嘴裡,那也會倍感幸福的!啊,三叔販牛掙錢,真不容易啊,三叔那樓新落成的樓房,凝聚著三叔多年辛苦奮鬥的血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