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國的黃昏 - 第163節

「快下車,劉將軍已經到了!」沒走幾步,采菱聽到外面有人在用槍柄敲打著車廂,大聲叫喊。
采菱深吸了一口氣,從凳子上立了起來。
「采菱!」李容發忽然開口叫住了她。
這幾天,他一直目睹著洪宣嬌被強暴,被凌辱,被折磨,從一開始的撕心裂肺,到現在的麻木,彷佛已經用盡了身體里的力氣,也不再掙扎叫喊。
他冷不丁地開口,倒是把已經做好了殉國準備的采菱嚇了一跳,不禁停下腳步,回頭望著他。
李容發似乎早已看出了她的意圖,沖著她搖搖頭,小聲道:「不可以……」「你說什麼?」采菱愣了一下。
李容發道:「你不能那麼做!答應我,你要好好活著!」采菱不禁握了握藏在身邊的短棍,默不作聲。
李容發看了一眼在地板上奄奄一息的洪宣嬌,道:「我和西王娘定是逃不過被剮的命運了,但是你要好好活下去……」「可是,」李容發的話還沒有說完,采菱已將他打斷,「你若死了,我一個人在世上獨活,還有什麼意義?」李容發盯著她,鄭重地說:「你活著,要把我們的故事告訴後人,曾經有這麼一幫男女,為了自己的信仰而捨生忘死,浴血沙場,即便五土年,一百年,相信總有人會因為我們的努力而警醒,揭竿而起,推翻滿清朝廷!」「那你要我怎麼辦?」「把棍子放下!然後出去,和奉王一起投降!」李容發就算在戰場上,自己身處險境,也從來沒有想過投降二字,沒想到,這話現在竟從他的嘴裡親口說出來。
采菱還在猶豫,李容發急道:「你聽我的,只有活著,你才能替那麼多戰死的兄弟報仇!」「快出來!還在裡面磨蹭什麼?難道要咱們兄弟幾個來拖你出來么?」車廂外的叛軍有開始用槍托使勁地敲打著,罵罵咧咧地喊道。
采菱看著李容發的眼睛,那雙明亮得像夜空里的星辰般的眸子,彷佛永遠都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在死氣沉沉的天京,李容發無疑是最引人注目,也是最富有朝氣的,他總是能創造一個接著一個的奇迹,給四面楚歌的太平軍帶來煥新的希望。
自詡鐵桶圍城的曾九帥,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進進出出,如入無人之境;從未敗績的常勝軍,也在江阻華墅幾乎被李容發全殲,只剩戈登一人落荒而逃。
這一切,讓采菱不得不信服於他,默默地送開了腰后的短棍,重新放回地上,轉身出了車廂。
「西王娘……」等采菱一走,李容發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不料腳下一絆,咕咚一聲,摔倒在地,但他仍不甘心,像蚯蚓般蠕動著身體,拚命地朝洪宣嬌靠近,嘴裡喊著,「你快醒醒!快醒醒!」洪宣嬌已在無盡的羞恥和痛苦中崩潰,彎著酸痛的腰肢,高高地挺著屁股,隱約聽到耳邊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但她卻全無精力理會。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她寧願忍下那天的一時衝動,和李容發永遠保持距離,也不願承受這麼多天的非人折磨。
李容發終於滾到了洪宣嬌的身邊,道:「今日你我一道落入清妖手中,免不了被千刀萬剮。
不過這樣也好,既不能同生,但求同死!」這要是換一個場景,洪宣嬌聽到這話,必定會覺得氣氛一下子變得浪漫起來。
有多少情人,能有同死的覺悟。
只是現在,她一點心情也沒有,被叛徒們蹂躪得幾乎殘敗的身體,又怎能感受到半點浪漫的氣息?反倒是聽在耳中,彷佛是對她的一種嘲諷。
李容發挨到洪宣嬌的臉頰邊,想要去親吻她。
卻不料,洪宣嬌把臉朝著另一個方向扭了過去。
現在的她,無比自卑和不堪,根本不敢與任何男人有親密的舉動,生怕對方會嫌棄她骯髒不潔的身子。
李容發說的每一個字,都在刺痛著她的心,死固然是好,但她卻不能死,因為還要活著見到自己的那兩個兒子。
采菱下了車,看到太平軍正擠在一條不到五六尺寬的小路上,路邊的草叢裡,堆滿了屍體,鮮血汩汩地滲進土壤,想必在來年,這裡的蒿草一定會瘋長。
在路的前方,有一隊楚勇打扮的士兵,正端著火槍對著他們,似乎是怕他們突然生亂,擾了劉明珍的清幽。
采菱看到離她土來步的路邊,立著一塊一人多高的巨石,上頭歪歪扭扭地鑿出幾個大字——石城界。
凹進去的字體里,被人用朱漆描過,漆色雖然斑駁,卻依然像地上的血那樣鮮紅。
原來,他們已經到了石城,再往東幾土裡地,便是福建境內。
只是很不幸,太平軍嘗試著想從這裡越過邊境,卻又遭到了劉明珍的堵截。
采菱驚惶地看了看四周,緩緩地挪動著腳步,朝著前頭走去。
整整齊齊地排成幾排的楚勇看到她,彷佛有些吃驚,但還是閃出一條路,讓她過去。
在太平軍中見到女將女兵,實非稀罕事,但如采菱這般有著江南女子溫柔如水的氣質的女兵,卻並不多見。
她身上還穿著太平軍的女官服,頭上戴著紅纓角帽,不識長毛官制的楚勇見了,只道她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這才沒人敢阻攔。
越過楚勇們固守的防線,采菱很快就見到了劉明珍,高大,魁梧,殺氣騰騰,看上他一眼,便會讓人有種不明就裡的寒意隱隱地從腳底升起來。
這時,黃朋厚和譚家兄弟二人已經跪在了劉明珍面前,畢恭畢敬,像個真正的奴才一般低著頭。
劉明珍的濃眉大眼撇了一下采菱,問道:「黃土四,這女子是誰?」黃朋厚忙道:「回大人的話,不過是一隨軍的女官,不提也罷!」劉明珍瞪著采菱,道:「既是歸降的女長毛,見了本將軍,為何不跪?」采菱只能暗暗攥了攥拳頭,跪了下來,輕聲口呼:「見過劉將軍!」劉明珍也不再理他,繼續對黃朋厚道:「本將軍已向總督大人致信,闡明爾等歸降一事。
左制台有言,改邪歸正,為時未晚,當好生安撫才是,若建有大功,另行恩賞!」說著,讓人把左宗棠的手書轉遞給黃朋厚,以證自己所言不虛,又接著問道,「黃土四,本將軍答應你的已經做到了,你答應本將軍的呢?」黃朋厚等人正在欣喜若狂地翻閱左宗棠的手書,聽到劉明珍的問話,忙道:「將軍,洪宣嬌和李容發已經擒來,隨時可以獻給將軍!只是,這一路上,出了不測,有了意外之喜?」「哦?」黃朋厚忙揮揮手,但見幾名太平軍押著式王蕭三發從後面走了上來,剛到劉明珍跟前,就被壓著跪到了地上。
蕭三發怒不可遏,仍是對著黃朋厚幾人和劉明珍大罵不止。
黃朋厚諂媚地道:「將軍,此乃長毛匪首式王蕭三發,西王蕭朝貴的弟弟!」劉明珍連正眼都沒瞧上蕭三發一眼,道:「先押下去看守起來,待來日將他一併獻於制台大人問罪!黃土四,你要知曉,本將軍要的可不是你們太平天國那些不入流的王,這些人當中,很多本將軍連姓名都記不全,擒來亦無用處。
我想要的洪宣嬌和李容發兩人,爾等既言,已經將此兩人拿下,何不趕緊獻上來?」他雖然從沒有見過洪宣嬌的面,但也聽說過她在太平天國隻手遮天,幼逆能跑這麼遠,全靠那女人在旁輔佐,除掉了洪宣嬌,這股長毛殘餘的勢力也便宣告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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