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獸日記(退相干綜合症) - 第16節

我很希望,在我下一次去的時候,她已經死在那裡。
這次,命運沒有站在我這邊。
我記得那部電影里女主角的一句台詞。
她說:當我們與其他世界的自己相遇,總是會本能地提起戒備,把那個自己當做一個不懷好意的人。
可是我們卻從未想過,也許自己才是壞的那個。
很有意思的是,這個世界也上映了一部同樣名稱的電影,雖然沒有那樣大的噱頭,故事的走向,出演的演員都不同,也沒有最後那五分鐘的畫面,但是,卻一樣有著意思差不多的這一句台詞。
我承認,我才是壞的那一個。
林婭消失了。
屬於這個世界的,被我替代的那個林婭。
我惴惴不安,不知道她什幺時候會找上門來,向岳晨說出一切。
想要反抗,卻發現自己沒有什幺可以做的。
原來我們終究是相同的人,都有著一樣的制約對方的能力。
我像是一個等待著被處決的死刑犯人,在王力的放肆和岳晨的溫柔中發泄著自己的恐懼,度日如年地等著。
然後,我收到了她的郵件。
那天晚上,我和岳晨一起看了那部我因為心虛一直沒敢讓他看的電影,然後在他懷裡撒嬌地問他:" 如果有一天,也有一個女人像電影里一樣偷偷地替代了我,出現在你的身邊,你會發現嗎?" " 不知道,大概會吧。
" 他說。
" 如果你發現了,但是覺得她比我好呢?你會怎幺對待她?會把她當成我嗎? " " 不會的。
" 他搖頭," 就算有再多一模一樣的女人,但我的妻子林婭只有一個。
" 我放下心,偷偷給他喝下安眠藥,離開,去赴那個女人的約會。
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回來。
畢竟,無論是哪一個世界,電影的最終都是壞的那一個吞下了失敗。
而這個世界里,我就是壞的那一個。
林婭如果接連不斷的水滴可以洞穿一塊石頭,那幺,不停地敲打同一個地方,能不能敲開一條裂縫? 那天,我只是一如既往地送岳晨出門上班,然後坐下來進行自己的工作,平淡的如同邁入婚姻后的任何一天一樣。
可是,我見到了一個和我一模一樣,有著相同名字的女人。
我請她進門,聽她講一個離奇的故事,熱心地為她倒了一杯又一杯茶水。
然後,我就到了那個地方。
那個沒有時間,沒有聲音,什幺都沒有的地方。
一開始,我擔心過很多可笑的事,擔心岳晨下班后找不到我,擔心沒有人給他做晚飯,擔心正在翻譯的稿子的無法按期完成,擔心洗衣機里的衣服沒有人晾……直到我意識到,也許我永遠都無法離開這個地方。
我,已經被那個女人替代了。
我開始失控,瘋狂地踢打柔軟的牆壁,放肆地痛哭哀嚎,發泄著心裡的恐懼,但是,無濟於事。
再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向她下跪,向她哀求,詛咒她,怒罵她,我放棄了所有的尊嚴,卻換不到她的分毫同情。
我不相信她是另一個我。
我是一個不願意傷害任何人的女人,而她,卻對同樣是自己的我那幺殘忍。
那次見面,她留下食物和飲水就離開了,再來時,已經不知過了多久。
沒有鐘錶,沒有日曆,我只能從房頂那一扇小窗中的光暗交替知道又過去了一天。
那是唯一的出口,卻在我永遠觸不可及的地方。
她說:" 你乖乖的,我就告訴你岳晨的事,給你看他的照片。
" 我假意妥協,試著忽然發難去襲擊她。
但是,面對我的時候,她永遠帶著足夠的防備和武器。
我被噴過催淚霧劑,被電擊過,甚至被綁住手腳扔在那裡整整兩天兩夜,只能像殘廢的狗一樣伸頭去舔食麵前的食物,然後,任憑無法忍耐的失禁尿液在身下擴散。
我很想就這樣死去。
但是我沒辦法離開,我沒辦法拋下她每次來告訴我的關於岳晨的點點滴滴,我沒辦法把我的丈夫留給這個林婭,這個奪走了我的一切的女人。
我恨她! 獨處的時候,我只做一件事,一件也許毫無意義,卻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把手伸進馬桶,在同一個地方,敲擊。
我想既然水滴都可以滴穿一塊石頭,那幺只要有足夠的時間,用我無力的手指在釉面陶瓷上敲開一條裂縫也許不是那幺困難的事。
我最不缺少的就是時間。
如果出不去,這裡,就是我的一輩子。
當我終於把那塊小小的瓷片握在手心的時候,時間,已經不知道過去多久。
那個林婭仍然經常來看我,像是朋友一樣和我說話,告訴我她是如何一點一點地抹殺了我的痕迹,剝離了我和這個世界的關係,讓我變成了一個隱藏在某個小小的房間里的,不存在的女人。
我不再回應她,不再試著用冷嘲熱諷去表達我的仇恨。
我會把所有的力氣都留下,等著,等到我出去的那一天。
我只敢在海綿上劃開一個小洞,一個我瘦弱的身體足以遮擋住它的缺口。
然後,在那個林婭來這裡的時候,我就獃獃坐在那裡,掩護住我的希望之門,不去看她手裡誘人的飯菜,不去洗澡,不做任何事,不離開那個地方。
我很害怕,這是一個如履薄冰的嘗試。
如果哪怕只有一次她把我強行拖起,我就會失去所有希望,甚至,立刻死在那裡。
還好,她沒有。
我故作的憔悴,我每次上完廁所故意等很久才沖水讓室內瀰漫的臭氣,都很好地發揮了作用。
她越來越不喜歡來這裡,我的時間越來越多。
瓷片快要磨盡的時候,我終於鑿下了一大塊水泥,有了更加有效的工具。
我很害怕當我挖得越來越深,卻忽然發現擋在裡面的是一層無法穿破的金屬,也許那樣我會立即崩潰。
還好沒有,這個女人就和我一樣,無法考慮的那幺周全。
我們都很蠢,以為足夠厚實的東西就可以抵禦一切。
那個孔被鑿開到土幾公分深的時候我觸到了隔音層,這個設計給我的工作帶來了很多便利,加快了我的進度。
我不知道我已經來了多少時間,知道那些也沒有意義,如果出不去,什幺都沒有意義。
也許過了幾個月,也許過了一年,也許過了更久。
我離開了那裡。
沒有急著去找她,當時的我,已經是個被折磨得不人不鬼的女人。
我不敢去走她來往會經過的路,繞了一個大大的彎子,花了三天時間,回到我的城市。
用撿垃圾和乞討換來的錢把自己清洗王凈,在路邊的小理髮店裡化了濃濃的妝來遮掩憔悴,我開始去一個個去找那些久未聯繫的朋友,向她們借錢。
沒法解釋發生了什幺事,就只是消失了很久的人忽然出現在面前開口借錢,這樣的事情會很困難。
我費了很多周折,最後收穫的並不多。
不過沒關係,只要可以生存下去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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