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訣不在,他和風無釋兩個吵起來的時候,莫訣不在。
求救無門,簡古明嘶吼的聲音加入了絕望,他用力地撥開肩上那隻冷冰冰的手,發了狂一樣地延著小道朝前跑,他強迫自己忽略身後那詭異的嘲笑,還有剛剛那隻手腐爛著的表皮。
凌亂慌張的腳步踩碎了地上的枯葉,它們發出凄厲的哭號,在風中蕩漾,悠長地傳遍整個世界。
簡古明卻沒辦法去聽聞,他的腿只會機械性地奔跑,汗水濕透了他的衣袍,只知道周遭的怪物動作越來越明顯,它們陰沈地著說抓住他,殺了他,吃了他── 肺部痛得像要撕裂一般,無法呼吸的感覺讓他簡直要昏厥了,簡古明的表情慌張得近乎扭曲,在他快崩潰時,他跑到了黃土小道的盡頭。
驚喜在簡古明眼底乍現,他終於看見了樹木以外的東西。
在這樹林的包圍之中,那是一座小鎮,荒涼得好似廢棄了幾個世紀。
毫無人煙的街道上是滿地的紙屑雜物,隨著風在地上打旋,在街道兩旁整齊地立著古舊的房樓,每一棟都是一樣的,三層高,外牆依附著斑駁的青苔,還有大片的綠色藤蔓。
不少紅色的蛇纏繞在屋檐,它們望著大門口,像是很期待地吐著信舌,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聲。
很輕,但又明顯刺激著人的聽覺。
“……呼呼……”簡古明停靠在小鎮的大門前,他彎腰拚命地急喘著,左手扶住插在門邊的站牌,後面的東西沒放過他,他卻不敢走進這個小鎮。
手掌感到有些刺疼,簡古明下意識斜睨了眼,他的背脊如同結了冰一般,徹底涼透了。
一個站牌,那上面用紅色的墨水寫著:歡迎光臨,惡靈公寓。
“釋,風無釋,快帶我回去,我要是有什麽意外,莫訣會很生氣,他會宰了你……”簡古明威脅著,他像很勇敢,只是那顫抖的音線和慌亂的神色,讓他一點魄力都沒有。
“釋,釋,你這混蛋,畜牲,婊子,快帶我回去!!!”恐懼突破了臨界點,簡古明動彈不得,他的思緒極度混亂,無數可怕的臆想鑽進他的腦子裡,他嚇壞了,抓著頭語無倫次地怒吼著:“風無釋,你這個狗雜種,你竟然敢這麽對我!!把老子弄回去啊!!” “出來,你給我出來!!!”“……聽見了麽?那人類在罵夜判官,嘿,他罵夜判官是狗雜種……”帶著惡意的話語,響起在簡古明的耳際,它們在竊竊私語,說著:“……這人類,真可惡,要用刀子插進他嘴裡,插爛他的嘴,割下他的舌頭……” “嘿嘿,我喜歡他那張臉。
”一道很娘氣的男音在說著,它很興奮。
“好俊,我戴起來一定很好看,可別弄花了……” “他剛剛也叫了月判的名字呢……這人類認識月判,可以殺嗎?” “進了鬼林的,都是該死的人!!” ……殺了你……殺了你…… 前面是死寂的空鎮,背後是一股強大又陰森的氣息,那猶如遭遇凌遲的悶窒感令簡古明強裝不了鎮定,他的叫囂慢慢安靜了,一臉蒼白的蹲在站牌下,不敢回頭,害怕面對黑色的死亡。
“……別這樣,釋,你快出來吧。
” “不要,釋,我跟你道歉……好不好?你原諒我。
”一個俊偉的大男人現在脆弱到跟孩子似的,他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右手按在平坦的小腹上,神情獃滯地念道:“我不是故意弄掉我們的小孩,我只是一時沒想清楚……這孩子來得太快,我糊塗了。
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莫訣說你會原諒我的!”2 是的,原諒。
他總是知道他們的原諒,所以他也總忘記了,什麽叫做──懺悔。
“……釋,釋,讓我離開這個鬼地方,真的,我會好好道歉的,以後不會再騙你……釋,我不想待在這裡,你現在就來接我回去……” 喃喃絮語了許久,沒有那熟悉的回應,簡古明感受不到任何溫度,他倚靠著站牌儘可能地縮小了自己,嘴唇都在顫抖。
在這時候,他知道完了,他完了。
他從來沒有被這樣對待過,不管是誰,他們都不會讓他有絲毫的不滿足,更別說對他見死不救。
風無釋的行事作風十分邪氣,但即便如此,無論他多狂妄囂張,風無釋也沒真的傷害過他,然而現在……只留了冷寂的空氣給他,無視他的哀求。
發現身後漸漸沒有了動靜,可能是有誰出現了,它們忽然全都安分下來。
一簇重生的焰苗在簡古明的內心燃起,對他來說,這或許就是黑夜裡出現的曙光一樣重要,薄弱,卻拯救了他的靈魂。
“……釋?是、是你嗎?”幾乎可聞地問著,簡古明的左臂緊環著小腿,右手掌心仍搭放在腹部。
那裡曾經孕育了風無釋的長子兩個月。
四天之前,風無釋還很喜歡將他圈在懷裡,雙手憐惜地撫摩著他的肚子,同時親吻他的頸項,說:“他是我第一個孩子。
這段時間你可要安份了,想鬧什麽都得等把他生下來再說,不要亂來……否則,我有你好受的。
” 猶豫再三,簡古明終於鼓起了勇氣,按耐下畏懼,他遲緩地轉過直硬的脖子,悄悄望了過去── 瞬間放大的瞳孔,清晰地映現一幅無法想象的畫面,狠狠地衝擊著簡古明的腦神經,他的心臟驟然一陣緊收,殘餘的冷靜和理智在頃刻崩塌。
不是他們,不是她們,是它們。
無法數清,在簡古明三米以外的地方,它們佔據了他的視線範圍,成千上萬,一排連著一排。
每雙腳的足尖都浮在地上,衣角飄動,每張死沈的臉都放著青色的幽光,它們低頭半吊著眼睛看著他,充滿了某種惡毒的渴望。
有一個女人站在它們最前方,她纖細的身材穿著一件繡花的大紅旗袍,披散的長發遮住了她的臉,只露出她面部正中的部分,鼻樑和嘴唇白得像……鬼。
高度的驚嚇,簡古明的表情是一片迷茫麻木,他的思維已經停頓了,只是在風吹來女人陰陰的低笑時,他還是打了個寒戰,聽見女人輕柔地道: “簡,好久不見了……我真是……好想,好想你呀。
” 說完,女人就逸出很怪異的笑,彷彿有著無盡的恨,言語表達不了的怨。
她不停地笑著,漸笑漸大聲,讓簡古明近乎是心膽俱裂,他發紅的雙眸死盯住女人,害怕,卻又覺得有些似曾相似。
“……還沒想起來?你,就把我忘記得這樣乾淨嗎?我還記得你曾對我說,會永遠記得我……”大概是發現了簡古明的那絲困惑,女人的笑遽爾截停了,她全身張露著無形的銳利的尖針,回憶著什麽,很懷念地說: “在那間皇宮一樣的豪宅里,你一邊摟著我跳舞,一邊對我說,箏,你是我最喜歡的女人……我以為,我走進了童話故事裡,遇到了一位英俊成熟的國王,成為了他的王後。
” 她幸福的話只讓人讀到極度的不甘和憎恨,甚至讓她附近的它們都退了兩步,簡古明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了,抱著自己,他生怕觸怒了這個女人,不過也捕捉到耳熟的字眼。
她說,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