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刺客還在不斷地衝上來,紅線在阻攔他們,雖然地形有利,也覺得寡不敵眾。
她就放聲大叫:老爺!老爺!快來幫把手!薛嵩還是找不到感覺。
後來她又喊:都是來殺你的!再不來我也不管了啊!但薛嵩還是掙不出來。
直到紅線喊:兔崽子!別作老爺夢了!你想死嗎!他才明白過來,到處找他的槍,但那槍放在院子里了。
於是他大吼了一聲,撞破了竹板牆,從二樓上跳了出去,去拿他的鐵槍,以便參加戰鬥。
這是個迎戰的姿態,但看上去和逃跑沒什麼兩樣。
我越來越不喜歡這故事的男主人公──想必你也有同感。
因為你是讀者,可以把這本書丟開。
但我是作者,就有一些困難。
我可以認為這不是我寫的書,於是我就沒有寫過書;一點成就都沒有──這讓我感到難堪。
假如我認為自己寫了這本書,這個虛偽、做作的薛嵩和我就有說不清楚的關係。
現在我搞不清,到底哪一種處境更讓我難堪…… 在上述敘述之中,有一個謎:為什麼紅線能馬上從做愛的狀態進入交戰,而薛嵩就不能。
對此,我的解釋是,在紅線看來,做愛和作戰是同一類的事,感覺是同樣的火爆,適應起來沒有困難。
薛嵩則是從曖昧的文化氣氛進入火爆的戰鬥氣氛,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
當然,假如沒有紅線在場,薛嵩就會被人當場殺掉。
馬上就會出現一個更大的問題:在頃刻之間,薛嵩會從一個正在做愛的整人變成一顆人頭,這樣他就必須適應從曖昧到悲慘的轉變,恐怕更加困難。
但總的來說,人可以適應任何一種氣氛。
雖然這需要一點時間。
薛嵩從竹樓里撞了出去,跳到園子里,就著塌了牆的房間里透出的燈光,馬上就找到了他的鐵槍,然後他就被十幾個刺客圍住了。
這些刺客擎著火把,手裡拿著飛快的刀子,想要殺他。
薛嵩把那根大鐵槍舞得呼呼作響,自己也在團團旋轉,好像一架就要起飛的直升飛機,那幾十個人都近他不得,靠得近的還被他打倒了幾個。
這樣他就暫時得到了安全。
但也有一件對他不利的事情:這樣耍著一根大鐵棍是很累的。
這一點那些刺客也看出來了。
他們圍住了他,卻不向他進攻,反而站直了身子說:讓他多耍一會兒;並且給他數起了圈數,互相打賭,賭薛嵩還能轉幾圈。
薛嵩還沒有累,但感到有點頭暈,於是放聲大叫道:來人!來人!這是在喊他手下的士兵。
但是喊破了嗓子也不來一個人。
後來他又喊紅線:小賤人!小賤人!但是紅線也自顧不暇。
她和三條大漢對峙著,如果說她能打得過,未免是神話;但對方想要活捉她,她只要保住自己不被抓住就可以。
就是這樣,也很困難。
所以她就答道:老爺,請你再堅持一下。
後來他又指望樹上的馬蜂窩,就大叫道:馬蜂!馬蜂!但那些昆蟲只是嗡嗡地扇動翅膀,一隻也不飛起來。
這是因為所有的馬蜂,不管是溫帶的馬蜂還是熱帶的馬蜂,都不喜歡在天黑以後起飛螫人,它們都患著夜盲症。
這些刺客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雖然在數量上有很大的優勢,還是等到天黑了才進攻,以防被螫到。
還有一個指望就是逃走,但薛嵩在團團的旋渦中,早已不辨東西南北,所以無法逃走。
假如硬要跑的話,很可能掉進水塘里,那就更不好了。
那些刺客們一致認為,這小子再轉一百圈準會倒,但沒有人下注說他能轉一百圈以上;這也不是賭了。
薛嵩覺得自己要不了一百圈就會倒。
他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被困住了。
最後薛嵩總算是逃脫了。
後來他說,自己經過力戰打出了一條血路。
但一面這樣說,一面偷偷看紅線。
此種情形說明他知道自己在說謊, 事實是紅線幫他逃了出來。
但紅線也不來拆穿他。
久而久之,他也相信自己從大群刺客的包圍中憑掌中槍殺出了一條血路──這樣他就把事實給忘了。
所有的刺客都去看薛嵩轉圈,沒有人注意紅線,她就溜掉了。
溜到竹樓下面,撿到了一個火把,一把火點著了自家的竹樓,一陣夜風吹來,火頭烤到了樹上的馬蜂窩。
馬蜂被激怒了,同時院子里亮如白晝,它們也能看見了,就像一陣黃色的旋風,朝闖入者撲去,螫得他們落荒而逃。
紅線趁勢喝住了薛嵩(他還在轉圈子),鑽水溝逃掉了。
這一逃的時機掌握得非常好,因為被燒了窩的馬蜂已經不辨敵我,逢人就螫。
紅線還幹了件值得讚美的事,她退出戰場時,還帶走了薛嵩的弓箭。
這就大大增強了他們的力量。
現在,在他們手裡,有一條鐵槍、一口長刀,還有了一張強弓。
而且他們藏身的地方誰也找不到。
那地方草木茂盛,哪怕派幾千人去搜,也照樣找不到。
更何況刺客先生們已經被螫了一通,根本不想去找。
鳳凰寨里林木茂盛,夜裡,這地方黑洞洞的。
也許,只有大路上可以看到一點星光,所以,這條路就是灰濛濛的,有如夜色中的海灘。
至於其它地方,好像都籠罩在層層黑霧裡。
這些黑霧可以是樹林,也可以是竹林,還可能是沒人的荒草,但在夜裡看不出有什麼區別。
那天夜裡,有一瞬間與眾不同,因為薛嵩的竹樓著了火。
作為燃料,那座竹樓很乾燥,又是枝枝岔岔地架在空中,所以在十幾分鐘之內都燒光了;然後就只剩了個木頭架子,在夜空里閃爍著紅色的炭火。
在它熄滅之前,火光把整個寨子全映紅了;然後整個寨子又驟然沉沒在黑暗之中。
這火光使老妓女很是振奮,她在自己的門前點亮了一盞紙燈籠,並且把它挑得甚高,以此來迎接那些刺客。
而那些刺客來到時,有半數左右臉都腫著,除此之外,他們的表情也不大輕鬆。
這就使那老女人問道:殺掉了嗎?對方答道:殺個屁,差點把我們都螫死!她又問:薛嵩呢?對方答道:誰知道。
誰知道薛嵩。
誰知道誰叫薛嵩。
那個老女人說:我是付了錢的,叫你們殺掉薛嵩。
對方則說:那我們也挨了螫。
這些話很不講理;刺客們雖然打了敗仗,但他們人多勢大,還有講這些話的資格。
那個老女人把嘴癟了起來,呈鯰魚之態,準備嘮叨一陣,但又發現對方是一大夥人,個個手裡拿著刀杖,而且都不是善良之輩,隨時準備和她翻臉;所以就變了態度,低聲下氣地問他們薛嵩到底在哪裡。
有人說,好像看見他們鑽了樹棵。
於是她說,她願再出一份錢,請他們把薛嵩搜出來殺掉。
於是他們就商量起來。
商量的結果是拒絕這個建議,因為這個寨子太大,一年也搜不過來。
於是他們轉身就走。
順便說一句,這些人為了不招人耳目,全都是苗人裝束:披散著頭髮,赤裸著身體,挎著長刀。
當他們轉過身去時,就著昏暗的燈光,那個老女人發現,有好幾個男人有很美的臀部。
對於這些臀部,她心裡有了一絲留戀之情。
但是那些男人邁開腿就走。
假如不是寨里住的那些雇傭兵,他們就會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