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音(1v1) - 22隔窗

從C市飛回寧川,沉辭音和同事在機場一起拼車,直接回了家。
屋內還保持著她臨走時的原樣,她將行李收拾好,順帶打掃了一番房間,消耗不少體力,才終於清閑下來。
洗漱完畢,窗外天色已黑。沉辭音晚上不怎麼有胃口,洗了點水果,拆了包薯片,窩在沙發上,隨手點開了部電影。
電影內容一般般,但意外地有很多音樂元素。有一個片段,鋼琴家男主角在台上演奏著鋼琴,鏡頭掃到一旁合奏的女小提琴手,她表情自信投入,動作優雅,彷彿完全沉浸在音樂中。
小提琴……
她很久沒拉過了。
被電影里這匆匆略過的一幕喚醒了一些記憶,沉辭音從沙發上爬起,到客廳的角落裡找到已經布滿灰塵的琴包,將琴取出來,架到肩上。
她已經不彈很多年,樂譜遺忘得七七八八,憑著肢體記憶拉了兩下,未調音的小提琴發出艱澀的聲音,乾涸喑啞,調不成調。
又認真嘗試拉了一小段,效果不好,沉辭音放棄,將小提琴重新又塞回包里。
果然,她還是無法從這件事當中獲得快樂。
明明一點也不喜歡小提琴,卻拉了有十年之久。這一切,完全要歸到她的母親靳文素身上。
靳文素自小就顯露出出眾的音樂天賦,年紀輕輕時就已經成為一個德國樂團的首席小提琴家,前途無量。
風頭正盛時,她回到南城家鄉演奏,就是在那一次,遇見了當時的活動贊助商沉江。年輕男女互生情愫,乾柴烈火,很快便確立了關係,墜入愛河,一發不可收拾。
只是戀愛不久,意外很快來臨,靳文素懷孕了。
她不願意要這個孩子,想立即回到德國繼續音樂事業,沉江苦苦哀求,下跪向她求婚,靳文素被打動,最終心軟,選擇暫時留在南城,先將孩子生下來。
沉辭音高中時無數次想,如果那時候靳文素沒生下她,那也就不必經歷後來的痛苦。
有了沉辭音之後,靳文素本可以重回德國,但母親和孩子之間有天然的羈絆,被母性束縛,她根本沒辦法、不忍心拋下這麼小的女兒。
於是她放棄機會,在南城當了一名音樂老師。
也因此,沉辭音從出生起,就背負了靳文素的深切期望,她希望自己的女兒能肩負起她的夢想,完成她沒有繼續的事業,在世界舞台上發光發熱。
可事與願違,沉辭音沒有繼承到靳文素的音樂天賦,在音樂方面完全可以說得上是平庸。
為了不讓媽媽失望,她每天很努力地拉琴、練習,手上磨出水泡,疼得想哭,但也不敢告訴靳文素,怕她覺得自己沒用,練個琴都嬌氣得不行。
那時候沉江生意還沒有擴展到寧川,一家叄口生活在一起,雖然拉琴很不開心,但家庭和睦,過了好幾年的幸福日子。
一切的變故,都從沉江決定長駐寧川做生意開始。
他一個月起碼有二十天不在家,靳文素便將全部精力投放在沉辭音身上,可女兒資質平庸,水平始終停滯不前,靳文素內心落差越來越大,她開始後悔為什麼要放棄事業,後悔和沉江結婚,後悔她所經歷的一切,精神狀態逐漸變得不好起來。
小時候沉辭音最害怕的,就是站在媽媽面前拉琴,因為每次她表演完之後,靳文素都會露出失望的表情,那是她最不想從自己媽媽臉上看到的。
她想成為媽媽的驕傲,讓媽媽開心,開心之後,媽媽就會更喜歡她,更愛她,更關注她。
靳文素嘆氣:“辭音,拉琴不僅僅是把每個音都拉對,你要考慮節奏,你要考慮情感。”她說到一半,頓了下,又說,“不然還是不學了吧。”
“不!媽媽!我會拉好的!”沉辭音著急,“是我練的時間太少,我會認真再練的。”
靳文素沒說什麼,只摸了摸她的臉頰,轉身離去。
在外人看來,沉辭音就是“鄰居家的小孩”,被靳文素教育得十分優秀,成績出色,知書達禮。可只有沉辭音自己知道,她是一個背負了媽媽的命運,卻永遠也無法替媽媽完成夢想的人。
她將一切歸結於自己,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後來靳文素去世,沉辭音跟隨沉江來到寧川,新找了個課外音樂老師,空閑時偶爾去兩趟,老師聽她拉完,露出讚賞的表情:“這個水平很優秀啊,基本功特別好,練得很刻苦吧?”
沉辭音搖搖頭:“還不夠,在我這個年紀的靳文素,已經能完成更難的曲子了。”
老師哈哈大笑:“你也喜歡靳文素?看過她的視頻學習嗎?她不拉琴很久了,人家是天才啦,我們普通人達不到她的水平的,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小提琴是她痛苦的根源,也是她人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沉辭音看著手中蒙塵的小提琴包,輕輕嘆了口氣。
她正著發著呆,沙發上的手機突然響起。
她折回沙發,看了眼來電人,接起:“喂?”
言昭簡短地問:“在家?”
“嗯。”
“我在你家樓下。”
沉辭音:“不是說飛J市?要一兩天才回來?”
難道又在騙她?
“行程臨時有變,飛機剛落地。”
沉辭音看了眼時間:“……這麼晚了你不趕緊回家,來我家樓下幹什麼?”
言昭聲音懶洋洋的:“司機亂開的。”
前排的李師傅:……
沉辭音:……
她嘆氣:“到底有什麼事情?”
言昭:“我應該不被允許上樓?”
沉辭音:“很晚了,不合適。”
言昭:“你應該也不願意下樓?”
沉辭音:“洗過澡了,穿著睡衣,不方便。”
言昭“嗯”了一聲:“到窗戶邊來,我車在樓下。”
沉辭音起身走過去,將窗戶拉開,探頭看向窗外,手機貼在耳邊:“看見你車了,然後呢?”
“看後座,窗戶。”
“看了。”
言昭手肘搭在車窗沿,手臂自然垂下,貼著車身,指尖還夾著根煙,那一點星火在黑夜裡十分亮眼。
“看見我了嗎?”
“看見了,你在抽煙。”
“嗯。”
夜風習習,沉辭音趴在窗邊,長發被風微微吹拂。視線往下,黑色轎車停住,幾乎要與黑夜融為一體。
樓上樓下,兩個人握著手機,靜靜看著彼此。
電話里傳來很輕的呼吸聲,沒人說話,他們就一動不動,始終保持著這個姿勢。
“真的不能上樓?”言昭靠在車後座,從車窗看向四樓那一點亮光,“想親你。”
沉辭音蹙眉:“你喝酒了?”
他笑:“沒有。”
言昭彈了彈煙,語氣又恢復了那股漫不經心的勁:“行了,關窗戶吧,早點睡。”
沉辭音覺得自己像是上了發條的玩偶,被他使喚來使喚去的:“……你今晚到底有什麼事情?”
言昭:“沒事,突然想見你而已。”
“為什麼一定要確認我看到了你?”
“不能只是我想見你,沉辭音。你也要看向我。”
他說:“你眼裡要有我,只能有我。”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