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我過了許久都沒再見到符椋。
她可能是在躲著我,因為我們越界了。儘管事實是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一種關係的束縛,更不會有“界限”的存在,所以怎麼做都不會影響到若有若無的本源。
我覺得我和符椋就像是海灘的沙礫與海浪,當海水漲潮時,海浪會短暫的義無反顧地同沙礫親吻交纏,直至退潮降近,浪花不著痕迹地流失殆盡,如同從未來過。
沙礫依然是沙礫,海浪依然是海浪,但海浪不會記得沙礫,沙礫則只是像原來一樣遙遙相望著海浪的背影。
年長者的世界里,好像總是比我顧慮的還要多得多,所以很多事情,他們往往都會做出與你設想之中截然相反的舉動。母親是,符椋也是。她們總在做或想我不知道的問題。
我曾以為我總會看懂母親,哪怕只是一個關於她的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我都會習慣性思考、揣摩著她的想法,再藉機做出適合的舉動。
可是我錯了,我永遠不是母親,自然也無法徹底滲透她的意志,她做出什麼來我不會真正想到,就像她當初狠心地選擇離我而去一樣。
如今面對著符椋,我想我大抵又在重蹈覆轍了。但我無論如何仍然放棄不了向她靠近,就像你永遠叫不醒裝睡的人。
在便利店上班時我會時不時透過玻璃牆壁看外面,每當其他店員問起來,我會回答在找貓,也不多解釋什麼。
我承認一開始我只是隨口瞎說的,但他們也知道那些流浪貓的事情,所以覺得我只是有隻很喜歡的貓來過後就失蹤了。我也想明白了,事實的確如此,沒什麼好辯解的。
我的貓不見了。
這不是只要一支貓條就能解決的事情。
偶爾雨短暫地停止,我就會去門口旁的路燈下低頭抽煙。
其實我原本是並不願意接觸這件事的,因為之前的那些來過我家的男人們身上總有怎麼洗也洗不掉的香煙味,不讓我接觸到我還能裝作若無其事,但往往有時,母親會陪一些喜歡夸夸其談的男人一起在我眼前演一出善良的父母的戲碼。
男人會一邊說教些毫無意義的道理,長期拿煙的粗糙手指被染得發黃,一邊落在我的身上,就像是令人作嘔的肥蟲蠕動,可母親不會阻止,也沒能力阻止,只能任憑男人偷偷對我做些小動作,我心中即使存有厭惡也不能隨意拍掉——
直到遇到符椋,我才醒悟,其實我不是討厭煙,只是討厭那些男人。
我學著她開始抽煙,想要從這樣的方式里找回當時的那種感覺。剛做的時候有些生疏,甚至經常會被嗆到。但想著她,我就有繼續的動力。
到現在我已經習慣煙的味道。這種東西,太容易上癮了。就像我無法停止思念符椋一樣。那夜和那吻,實在太令人神往了。
依稀記得剛開始,我只是好奇她的名字。
但我始終沒有想明白的是,那天的她為什麼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太過狡詐、謹慎,卻又給了我一個意想不到的吻和洶湧慾望的暗號,讓我魂牽夢縈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我想,我仍然喜歡著這樣的她。
人們說,吸煙可以消愁。
可是為什麼,我只會覺得越來越憂愁呢?
尤其是當那個我這輩子絕對不會再想看見的人,重新出現在我的生活里時,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那晚的我下班后忽地變得很任性,不選擇安全地撐著傘慢慢把擱置店門口很久的自行車推回去,而是非要騎著,將自己置身於如霧般的雨里,所以毫不意外地全身都冷得發抖,視線也模糊起來。
結果就是途中駕駛不慎自行車車胎打滑,將自己摔得差點兒爬不起來,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孤立無援著。
刺耳的摩擦聲長久地迴響在腦海里,我意識模糊地被壓倒在笨重的自行車下,困意和痛意齊刷刷交織在我身上,已經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覺雨越來越密集,腦子越來越暈。
正當我強忍著劇痛勉強用手支撐起半個身子時,一把雨傘突然從我的視野中劃過。我隱約看見一個人急匆匆地走近到我的身邊。
“沒事吧?”
對方的聲音一時間響徹周遭,我總覺得有些莫名的熟悉,於是迷茫地抬起頭,緩了好幾秒才認出來。
那人眼鏡鏡片上閃著的略顯溫和的寒光告訴我,這並非是我曾日思夜想過的她,而是另外一個,我恨入骨髓,一度妄圖將其拆吃入腹的她。
我深呼吸一口氣,勉強叫出了她的名字:“於藤…”
她聞言立馬不假思索地蹲了下來,把我擁入她的懷裡。
我試圖推開她,卻實在無力,然後便成了想要摟住她一樣。我懷疑她也是這麼想的,隨後把我的手親昵地放在了她的腰上。
緊接著,我的耳畔回蕩著猶如鬼魅般使我渾身僵硬的低語:“好久不見。”
“姐姐。”
那是記憶中相似的如同山澗流淌著的泉水般清冽的聲音,在他人眼中大概是我無法想象的動聽悅耳,因為我卻覺得恰恰相反。
我的頭被她按進了她的頸窩裡,好像在嘗試安撫我受驚的心。假如我今天遇到的是任何一個除她之外熟識的朋友,我不需要這樣的舉動就能很快安下心來。可偏偏是她。
她明明只要站在我的眼前,就能讓我為之顫抖,何談一意孤行地對我做一些親密行為來撫慰我。
她以為我們真的是血濃於水的好姐妹嗎?不,或許她根本不會這麼想,她只是單純地將我視作她的私有物而已,其實壓根沒有真正在乎過我的感受。
從很小的時候就那樣了。每當我想要和別的同齡孩子親近一些時,總像只跟屁蟲一樣黏著我的於藤就會不合時宜地哭鬧起來,惹得那些孩子對我們敬而遠之。
為了討好母親,正扮演著一位盡職盡責的姐姐的樣子的我也絕不能對有求於我的於藤置之不理。因此,童年的我,是被一條無形的鎖鏈和她綁在一起度過的,直到她上小學后我們的關係才慢慢地緩和了一些。
事實上我和於藤到這裡還不至於鬧成現在這樣的局面,關鍵是之後的那些事情,才是真正讓我討厭她的源頭,對她有著說不清的,深入骨髓的抵觸。
回想起這些難受的記憶的同時,一股熟稔的氣味襲來,讓意識還有些迷濛的我瞬間清醒,接著短暫地愣了片刻。
——於藤的身上,有著和符椋一模一樣的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