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很長一覺,醒來時四肢快要散架,又沉又重。說是床上運動,曾橋就真的像和柯元遲在床上搏擊了一場,還是場超長加時賽,哪兒哪兒都酸痛得厲害,尤其是腿心。
還不想起床,她窩在被子里犯懶,翻滾之間才發現床上用品全都換過,一低頭,連身上穿的睡裙和內褲也是新的。
曾橋趿著拖鞋跑出卧室,找了一圈,打開書房的門,柯元遲正在打電話。
見曾橋進來,柯元遲沖她展了兩下手心,倒還依舊應著手機另一頭的問題:“嗯……周五……這個需要問下香港那邊的律所……”
招什麼手,她又不是小狗。
曾橋識趣地要離開,他上前拉住她,遞上一個盒子。抹茶綠的四方絲絨小盒。
曾橋疑惑地看他,沒動。
“沒問題……我一會兒郵件您……”柯元遲依舊捧著盒子。他用眼睛催促她。
曾橋只好接過,隨著乾脆的“咔噠”一聲,裡面露出兩顆耳釘。
柯元遲掛了電話,“不喜歡嗎?”
“這是什麼?”
“從香港買的伴手禮。送你的。”柯元遲拿過盒子,放在她的耳間比劃,“很適合你,比你現在戴的合適。”
曾橋不說話,也不動,過了一會兒,輕輕道:“我還是比較喜歡我現在戴的。”
柯元遲停了一下,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不過寥寥幾句,曾橋覺得他忽然變得疲憊,之前的淡然平和全是偽裝,委頓好像一直隱藏在哪裡,一個鬆懈,全都跑出來,連笑容都帶著倦意,“沒關係。放起來吧,想起來就戴。”
耳釘買的很意外。
凌晨四點,日光跳出地平線,項目終於結束,熬了將近一周的所有人都長舒一口氣。大約是每天只圍繞著那一畝叄分地打轉,林司頗有微辭,“本來想說這次printer也太好了,說飯難吃就立馬給換,夜宵還給準備好多凍酸奶和哈根達斯,結果一直不變。就算再好吃,吃同樣的東西久了,也會厭煩啊。現在感覺胃裡都是垃圾食品。如果我因為吃太多高熱量食物而猝死,算工傷嗎?”
柯元遲松著自己的領帶,沖他微笑,“你確定要跟律所講勞動法嗎?”
“唉……你今晚就飛?可以再在香港待一天啊。”
“不用,反正下個項目沒準就又要來。”
“這倒是……這麼著急,回去看女朋友?”林司笑得一臉八卦,“不買點什麼小禮物?”
“禮物?”
曾橋對什麼都興趣缺缺,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女孩。衣服鞋子都是隨便穿,一時興起逛次街或者刷次淘寶,拚命買很多,之後就是有什麼穿什麼。經常素顏,偶爾化妝,化妝品和護膚品只買必備的幾樣。為這個,孟昭萍沒少說她,痛心疾首,說她不愛打扮,成天邋裡邋遢不利落不幹練,沒點女孩樣子,一點都不像自己年輕的時候。
曾橋就任她說著,不惱不怒,也不回話。過了一會兒,等孟昭萍氣消了,她面無表情穿著剛被指責很醜強硬要她換下的衣服故意經過,氣得孟昭萍又是一頓數落。
她總是這樣,話不對頭,就難以控制自己,像是故意挑釁找茬,完全的刺兒頭。但是,每次碰撞之後,她總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愧疚和歉意,語氣放軟,小心示好。
她有多蠻橫固執的強硬,他就有多貪戀她半分間懊悔自責后的柔軟。
“對啊。包啊,鞋啊,化妝品啊,香水啊……沒有哪個女孩子會不喜歡吧?”
曾橋就不喜歡。他在不同地方來回來去地飛,擠出時間照著眼下女孩子的喜好,或多或少,帶點回去。但無論遞過去什麼,她都意興索然,“不要買了,費錢。你可以多給大伯母他們或者媽媽他們帶一帶。”
看柯元遲沉默,林司猜測著:“這些都不喜歡?那喜歡什麼?”
“吃的。”
有次在大阪出差,臨上飛機前客戶給塞了盒包裝精美的費南雪,說是早上現排隊去買的,一定要儘快吃。那個時候曾橋在和他生氣,面對他時板著臉,對話都顯厭煩,問她房間的裝修意見,也要費力把話說的刺耳。一小盒點心拿回去,放到客廳桌上,柯元遲知道她不會主動跟自己講話,提了一嘴,回房間收拾洗澡。出來的時候,她盤腿坐在沙發,配著茶,吃得很開心,連眼睛也彎起來。見到他,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只心虛不自然了一下,小聲地說:“謝謝。很好吃。”
她是真的喜歡,才會很快原諒他。
至此之後,柯元遲要是出差,總會帶些不怕旅途顛簸的吃食回去。
“但吃的東西,我覺得不算送她的禮物。”柯元遲回林司,“換個人送她,她一樣會開心。”
對方咋舌,用怪異的眼神打量他,“這想法真古怪……你認為送她的禮物,是只應該由你送出她才會感到高興的那種嗎?嘖嘖嘖,聽起來像是變態會說的話。佔有慾很強的那種變態。”說完他咧起嘴,拍拍柯元遲,又開起玩笑:“還好你是律師,我就不擔心了。畢竟你肯定不會知法犯法。”
“知法犯法嗎……”柯元遲嘴上掛起一點笑,很淡。
能夠愛上自己親妹妹的人,已經是變態。
之後又有同事來搭腔,說是難得空閑,既然離得近就去中環逛逛。林司來了興趣,對柯元遲說:“去吧,逛逛,也許能看到不錯的。”
柯元遲想推辭,驀然想到謝璉真要結婚,還需提早準備結婚禮物,於是點頭應下。
做完收整結尾,回房短暫休息,柯元遲整好行李和幾個同事在太子大廈碰面。
說是一起逛街,除了目的明確的柯元遲和一位女同事,其他幾位男性算是陪同。香港是購物的天堂,這個說法已經不再適用,交通和網路發展得迅速,想要的東西哪裡不能買到,沒人再會為一隻手袋專門跑到某個地方,除非連配貨都買不到。
而近來熬夜太狠,大家購物慾望直線下降,再加上剛結束一輪瘋狂吐血流汗的加班,深知賺錢的不易,以至於面對琳琅滿目的奢侈品,誰也提不起興趣,只有想買個包犒勞自己的女同事和看什麼都覺得新鮮的林司逛得最為開心。
太子大廈有幾間珠寶品牌的旗艦店,燈光打得好,宛如一片星海,女同事被引去目光,興奮地對著櫥窗展示的項鏈看來看去。就這麼一偏頭,柯元遲看到一對耳釘,心形的銀白色叄葉草,中間托起一顆小鑽。進門,打包,簽單,很快拎進手裡。
林司轉從隔壁出來,嚇了一跳,“你動作太迅速了,一分鐘沒盯著你,你就刷掉了五位數。”又看向他手裡的袋子,很有經驗地說:“放心吧。她肯定會喜歡。女人和小鳥一樣,都喜歡亮閃閃的東西。”
曾橋會喜歡嗎?柯元遲有個模糊的答案,卻不敢確認。
等真的遞過去,答案沒錯,她不喜歡。
曾橋的耳洞是他在美國時打的,回來抱著她時才發現,訂書針一樣的銀色耳釘,像戳在他指尖,細微的麻疼,連著胸口。她變得太快,交了男友,甚至還打了耳洞,不過短短的時間,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過著完全沒有他的生活,已經迅速將他拋到腦後。
好像也並不意外。
“閆愷說我戴耳釘好看。這個也是他挑的。”當時曾橋指著那個一字型的耳釘對他說。
一直戴到了現在。
曾橋合起首飾盒,托在手裡,像是握了顆手雷,圓潤的四角,竟硌得掌心疼。胡亂地將盒子塞到看不見的抽屜角落,綠色完全消失在視線,複雜的心緒才沉下來一點。
光看盒子上的LOGO,也能猜到大概的價格。柯元遲在金錢上是非常有規劃和自制力的人,一般情況下絕不會買這些,也清楚自己對這些興趣全無。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他要送別人,想起自己,恰好看到一起買了。
她抬手摸向耳垂。
柯元遲去美國的那段時間,是曾橋過得最混亂的一段。進入大學,將自己陷於新鮮的校園生活,她拚命做了很多事情。參加聚會,認識的不認識的湊成一桌,談天聊地,吃飯K歌,到了深夜在學校操場大吼大叫。和閆愷交往,翹課約會,開黑熬夜。那個時候,偶然的停歇,她會猛然想起柯元遲,他的指尖撫過她的耳垂和後頸,停留時低低叫著她的聲音,乾淨而又溫暖。似是提醒著她的無用功,讓她備感難堪。
幾乎是一時興起,曾橋去打了耳洞。耳釘是自己挑的,簡單的銀色一根,凌厲且乾脆,仿若她缺少的某種決心。
閆愷看見時嚇了一跳,“你為什麼要打耳洞啊?我覺得你不打比較好看。”
“要你管。你是我哥嗎?”她下意識回應。
“如果成為你哥才能管你,我挺願意。”對方說得沒心沒肺。
可無論是誰,都成為不了她的哥哥,除了柯元遲。偏偏是柯元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