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雙疲憊的腳。
左腳的小腳趾消失了,可能是被截斷的。翼兵騎士的再生能力很強,造成這種不可逆的創傷的只能是超菌武器。
右腳的腳背上有一道新鮮的裂口,是被長劍砍傷的。她應該很疼,但還是堅持洗了澡。
她塗抹乳液的手指並非光滑無暇,相反,其上遍布薄繭,左手的大拇指略顯僵硬虛假——戈越認得出來,那是“假指”,她原本的大拇指已經失去。
桑元站起來,從衣櫃取出一支扁扁的長方形盒,利落地抽出兩個被緊緊包裹的5×3平方厘米的羽板,兩隻手向後一背,鑽進襯衫里。
她在換翅甲。
將羽板塞入翅甲的底座,待到必要時候便會張開。
察覺到戈越的視線,桑元若無其事,只是提問:“小姐,一場遊戲你把我摸了個透,我卻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這很重要嗎?”
“那說說你的槍吧,是從哪裡來的?”
戈越把浴巾緊了緊,“我確實是逃出來的。”
意料之中,只是以一個Omega的能力做到這個地步,算得上勇氣可嘉,但下一句話成功讓桑元緊鎖住眉頭——
“如果我說,我兩年前才成為的Omega,你相信嗎?”
這話確實震撼。桑元不是對這個世界的荒謬缺乏想象力,而是不敢相信荒謬就在眼前。
她出生在厭革王國,對Omega的存在早已見怪不怪,她本人就是Omega所生,她不知道生母的名姓,甚至沒有見過那個女人,養育她長大成人的是一位女Alpha,她父親的妻子,她名義上的母親。
這件事因為普遍所以合理,但沒有人感到其中的荒唐——
“媽媽”,到底應該稱呼誰?
是生母、還是養母?
最可笑的是,這件事不由任何一位“母親”來決定,而是由父親決定的。她的伴侶曾打趣:“女人只有在床上才能決定誰叫誰媽媽。”
皮瑞格涅特教徒反對人造子宮,反對人造奶粉,反對女Alpha的婚外情擁有合法身份,卻不反對Omega 的誕生。
他們堅定地認為工廠有序運作,制度嚴格保證,這中間只需要底層人民付出一點點東西,就能維繫整個王國的和平。
當然,也算不上什麼付出,這些家庭能夠得到一筆可觀的收入,犧牲的只是家裡最不值錢的東西,一個還未出生的女性胚胎。
只不過在隱秘的角落,這個胚胎即使成年了,也依舊擁有利用價值——憲法禁止後天的基因改造,但真的有利的東西,都寫在法條里。
“是誰幹的?”
“崔明,”戈越毫不隱瞞,事已至此,沒什麼好隱瞞的,“厭革王國連續五年獲得的傑出科學家獎的貴族。”
桑元沉默不語。
戈越理解這種謹慎,她自己死了雙親,又是個Omega,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而桑元說不定還能繼續服役,自然要謹言慎行。
她巧妙地轉換了話題,不在這個危險的區域停留:“我從小就想成為一個翼兵騎士,但是錯過了Alpha 的改造時期。我爸爸對我最大的希望是健康快樂地生活,沒有負擔,沒有壓力,即使沒考上預研班,他也會一直養著我,讓我衣食無憂。”
“你爸爸很不錯。”桑元也不再糾結她的Omega身份,繼續維繫溫馨的氣氛。
“他很愛我,這是真的,但他差點養廢了我,這也是真的。他說會養我一輩子,自己卻在我二十歲的時候病逝了。”
“你說,這算不算父愛?”
桑元:“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我很年輕就進了騎士團,沒什麼機會留在父親身邊。”
“我很羨慕你,”戈越又盯上她胸前的橙色徽章,“這簡直是我的夢想。”
桑元:“你可以做一塊精緻的蛋糕,又何必做一隻疲憊的禽鳥?”
“蛋糕的命運是被吃掉,而禽鳥……”
“禽鳥也會被吃掉。”
“那不一樣。”
桑元苦笑:“有何不同呢?當你真的成為禽鳥,甚至成為它們的頭兒,你就會發現這沒什麼不同。我們服務的是同一個群體,都是被利用的棋子。”
“如果是你,你願意做蛋糕嗎?”
桑元搖搖頭,“我是同性戀,不能被划入討論群體。你讓我成為蛋糕被男性Alpha 品嘗,還不如直接讓我死在戰場上。”
“說的好像異性戀就願意似的,你這才是雙重標準。”戈越毫不客氣地指摘她的偏見,桑元只是報以淺笑。她笑的時候總給人寬厚的感覺,如此寬厚的一個人,真的能殺死自己的女朋友嗎?
雖然懷抱著質疑,戈越還是忍不住設想——設想桑元決絕地用手中的長劍,穿透那個女孩的心臟,鮮血從傷口湧出,淚水卻從殺人者臉上流下……
那一串想象中的淚,在戈越心裡劃過一陣潮汐般的悸動。
“不管怎樣,我現在不想做一隻帶腿標的禽鳥了,我想當一隻勇猛的雎鳩。”
這句話的暗示意味太明顯,桑元甚至要偏過頭去躲開她的目光。實話說,她在從貨車頂接過這個女孩的剎那,就受到了她信息素的衝擊。
她是個Alpha,這種渴求是生理本能。信仰讓她放棄了個人需求,投入枯燥的軍旅生涯,她上次聞到Omega的信息素還是在十二歲,是她爸爸身上帶來的氣味。
說不定是她生母的氣味。
戈越讓她亂了陣腳,但她已年過叄十,還不至於在一個小女孩面前失態。
只不過雎鳩。
這個詞讓她心口隱隱發熱。
“去刷牙吧。”
牙缸只有一個,她們輪流去門外刷牙,在此期間桑元倒掉了木桶里的水,戈越一點忙都幫不上。
她仍裹著浴巾,嚴嚴實實的。泯星河稀里嘩啦奔流著,水浪帶來料峭,把戈越的髮絲吹出細小的冰晶。
待她吐掉口中泡沫回到木屋時,桑元正坐在飄窗上。
她已經穿上了軍靴,背靠窗框,一條腿伸直,另一條腿曲起,搭在膝蓋上的手正把玩一柄短小的匕首。
那匕首太粗糙了,有點卷刃,一看就不是翼兵軍團的配置。
戈越知道那是誰的刀。
沒有證據,她就是知道。就是這把刀在桑元肩膀上留下一個深刻的疤痕。
窗外微寒的星光打在桑元的頭髮上,她變得很亮,右手還沒有停歇。她絲毫不畏懼地捻住刀尖,讓它從食指躍向手掌,轉出一朵香茶花的模樣。
這把刀轉亂了戈越的心,她赤著腳,走上前去,和桑元對視。
空氣開始變得燠熱,視線所及之處,無不膠著。那把轉的兵荒馬亂的匕首不僅斬不斷絲絲縷縷的粘連,反而將薄荷與香茶共同推向更遠。
戈越的心臟在瘋狂跳動,它砸向了後背,又撞擊著胸膛,她看著她,腦海中飛過很多預演:或許可以先去觸碰她的頭髮,然後是背上的翅座,最後是殘缺的腳、僵硬的拇指……
空氣中的薄荷味越來越濃了,它們從桑元淺棕色的雙眸瀉出,從她橙色的騎士徽章里映出,擠壓著肺室的氧氣,壓得她無法呼吸……
心臟似乎跳入了她的腹腔,她隱秘的性器,她頸后的腺體……它們在一同翩翩起舞,令她揪著浴巾地手微微發抖。
說點什麼吧……
讓一切都過渡地自然些,別像個沒經驗的初中女生似的!
想到背後還沒有抹上乳液,戈越打算從此處入手,慢慢讓氣氛升溫,於是她開口詢問:
“你能幫我……唔!”
話還沒說完,一片陰影遮住了燭光,遮住了她放大的雙瞳。那把卷了刃的匕首咚的一聲扎在窗沿,而她的嘴唇隨即被一個熾烈的吻狠狠地封住了……
——
桑元:沒發現嗎?其實你是個釣系女孩。
話說這兩人我寫得有點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