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應約理髮,再和吳景風一起去找李東安,戈越如此考慮,便帶上了她的設計文件。
為顧客圍上床單,吳景風在宿舍牆上的方形大鏡子前,拿著梳子準備為戈越梳理潮濕的頭髮。
姜振明在送花之後又一次找上了他,他心神不寧了好幾天,飯量都減了一半,確實不太正常了。
“這都什麼狗屁方法,根本沒用!這個混蛋女人不喜歡花!”
吳景風抓耳撓腮,他為數不多的“戀愛經驗”都是作為旁觀者看到的,他姐姐收到鮮花,坐在泯星河下游約會,而他則充當信鴿和哨兵,做這場浪漫之旅的守護者。
鮮花不成,自然有別的方法。
“要不試試情書?”
“什麼東西?”姜振明像沒聽清一樣。
“就是寫下你想對研究員說的話,甜蜜一點的,女孩子肯定感動!”
姜振明臉上露出嫌棄,“噁心吧唧的,我才不寫。我看你根本就不懂,一個童子雞能明白什麼?”
吳景風露了怯,他確實不懂,但作為朋友,他還是給出了明確的建議:
“我姐當初談戀愛的時候,經常看書,都是她男朋友喜歡的。你也可以投其所好,先去了解一下研究員喜歡什麼。”
姜振明煩躁地抱怨起來:“她能喜歡什麼?書獃子,最喜歡看那些狗屁不通的論文,她都看了一個月了,也沒見她看別的東西這麼認真!”
後來他們沒再就此事進行交流,吳景風卻突然得到了和戈越獨處的機會,他打算操起老本行,做兩人之間的信使,使二人重歸於好。
“嗯……”
慵懶的一聲悶哼讓正在思考措辭的吳景風立馬住了手。
“怎……怎麼了研究員?”他無措地立在一旁,兩隻耳朵垂向兩側。
“沒事……你這樣揉,我有些經不住。”戈越看著他輕笑。
頭皮是她不太為人所知的敏感點,這件事只有她的初戀知道。那個男孩與她一同沐浴,搓開手心的沐浴露,給她頂上一堆泡泡,手指在她頭皮上輕輕滑動的時候,她總會不小心叫出聲來。
戈越的笑容不帶一絲邪念,但吳景風卻不自覺紅了臉。
“那我慢點。”他無地自容,指尖冰涼,可也牢記使命。
“研究員和振明吵架了嗎?”
“沒有。”
“他最近心情不太好。”
“你覺得是我讓他不開心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吳景風連忙說道,“我只是……不想看他那麼難受。你拒絕了他的花,他很受傷。”
“受傷?089號,你忘記你們闖進生活區的那一天,他都做了什麼嗎?”
操著剪刀的手瞬時停住,金屬反過強光,鋒利的刀片剪斷了細如蛛絲的支撐,讓早該落下的法槌砸到了底座上。
徹骨的寒意從吳景風的腳底升至頭頂——
沒錯,那是一場罔顧法紀、道德、良知的姦淫。
或許他可以這樣想:復仇和侵佔代表性暴力的必然產生,研究員當時的處境已是施暴者慈悲的結果。
可吳景風最難做到的,就是不去正視自己內心的審判。他清楚地知道,無論是出於愛、恨、還是執著,姜振明所做的就是強暴,不可辯駁。
身後的理髮師傅僵住,戈越從鏡子里審視吳景風。
他不是高大強壯的擬狼人,個頭可能才過一米七,身體也頗為精瘦,而非姜振明那種一看就有十足震懾力的體格。
雖然排名第二,可吳景風並不樂於使用暴力,玻璃籠涉及他的爭端,沒有一次是用武力解決的,這種處事方法在擬狼人中十分特異。
所有基地的研究員都很清楚,這些少年要麼是少管所常客,要麼是在判死緩的邊緣遊走,無一例外都是惡的。
南部的污濁不可能培養出吳景風這樣的蓮花,只能是他自己出淤泥而不染。
戈越想重新掌握談話的節奏,而不是給他當什麼心靈導師,傾聽他的禱告和懺悔。
“這不是你的錯,要怪就怪這個世界好了。”
吳景風抖了一下,他的眼睛濕漉漉的,像只受驚的兔子。只見他咬緊嘴唇,艱難出聲:“不是的……”
“嗯?”
他激動了起來,微垂的眼角泛起傷色:“這不是去責怪這個世界就能推卸掉的。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有錯,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彌補……”
他好像哭了,聲線像摻入了雜亂的電流音,“如果我能做什麼,請告訴我,如果能讓你好受一點的話……”
圓而漆黑的眼睛里所盛的愧疚,是戈越看到的機遇,她咬了咬口腔內部的軟肉說:“我想管你借一下李東安。”
淚水像是定格了,吳景風被這樣的要求打了個措手不及。
“啊……?”
“我有偏頭痛的老毛病,李東安專研的藥物可以幫我治療,如果不是喪屍災難,研究應該已經大功告成。所以我想讓你給李東安適時放假,讓他有時間繼續做研究,當然,最好別讓別人知道,以姜振明的性格,恐怕會生氣……”
吳景風的迷思破解,他伸手用袖口擦了擦淚花,睫毛被潤得極濕,但神色比剛剛堅定了許多。
他點點頭,“好的研究員,我可以借口讓李老師清理喪屍殘肢,這樣他就只需要上午和晚飯前出現在實驗田。”
就,這麼容易?戈越啞然失笑。
“089號,你的確和別人不太一樣。”
“嗯?”未乾的睫毛撲簌著。
“你是個善人。”
吳景風臉一紅,“也不是的……”他重新夾起頭髮,繼續操刀。
“我看過你的檔案,來玻璃籠之前你在泯星高中上學,家裡有父母,還有一個大兩歲的姐姐。”
吳景風不意外戈越知道自己的家庭情況,每個擬狼人的背景都詳細記錄在案,方便根據出身進行分類。
“你的受益人填寫的是姐姐,你們感情很好嗎?”
吳景風點點頭,“我們感情很好。”
可以說是非常好。姐姐放棄讀高中,早早從事工作貼補家用,而他則認真地當姐姐的青鳥傳遞愛的情書。
姐姐的戀愛是絕不能被發現的秘密,因為那個男孩沒有足夠多的金錢為吳景風的婚房買單。
“為什麼想把這筆錢給她?”
“我希望她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結婚也好,繼續讀書也好,只要是她想做的……她為這個家、為我都付出太多了,理應得到自由……”
然後他頓住,又更正了自己的說法,“哦,不對,即使她沒有付出,也應該自由。”
戈越非常緩慢地吐出了一口氣,“你被偏愛,坐享其成不好嗎?為什麼要來玻璃籠冒險?實驗有風險,能活下來的都是少數,你怎麼有把握能活到最後?”
吳景風夾起一片頭髮,叄下兩下剪斷髮梢,興許是談到了親近的家人,他的表情柔和了許多,“研究員,我記得協議上寫了,如果我死去,受益人將得到加倍的賠償款……”
戈越盯著他,一言不發。她感到大腿上皮膚微微收緊,象徵著精神的略微緊繃。
“和你一樣處境的人,或許只會將優待當作理所當然,說不定會安慰姐姐,上學很苦很累,讓她心甘情願接受命運安排。”
她抻了抻脖子,調整了一下坐姿,“怎麼會有人跟你一樣,即使死去也要給姐姐留一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