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剎幽寂,二人循著青石鋪就的小路慢慢走著,一遞一聲兒說話。
“前日里借明堂的光,吃了幾個玫瑰豆沙餅,外面鋪子里雖然也有賣,吃多了總令人覺得發膩,謝小姐做的卻與眾不同,入口香甜,后味又有幾分清冽,令人回味無窮。”齊清程刻意放慢腳步,遷就謝知真的步伐,和她的距離也不遠不近,避免冒犯佳人。
“我試著往裡面加了點兒陳皮與薄荷汁子,不料公子竟然嘗了出來。”謝知真淺笑著,雲鬢花鬟,粉面桃腮,絕美不似俗世中人。
齊清程痴痴地看了一會兒,這才想起來接話:“聽聞上個月十五,是謝小姐的生辰,我備了份禮物,婚禮未行,怕你為難,也不好托明堂送予你,等秋日裡再補罷。”
他這意思,便是秋日裡就要迎娶謝知真過門了。
謝知真臉頰滾燙,不敢應聲,偏過頭看花圃里盛放的大朵牡丹,心下卻感念他如此有心。
齊清程耳朵也有些發熱,仰頭望碧空如洗,白鷺凌雲,心中歡喜無盡,恨不得明日里就將她娶進門。
須臾,他聽見她柔柔的嗓音:“聽明堂說,齊公子過不幾日將行冠禮,我在這裡先行恭喜公子,願你宏圖大展,不墜青雲之志。”
齊清程喜不自勝,鄭重道謝。
他轉過頭,見謝知方身手輕靈地從大樹上躍下,便問:“可是家僕們上山了?”
謝知方的臉色有些冷,下了逐客令:“說話功夫便到,齊兄快從寺院後門離去,毋要教別人看見。”
齊清程明白來日方長的道理,也不敢多耽擱,拱手道:“今日大恩,沒齒難忘。”
待齊清程離開,謝知方看著姐姐笑容未退的嬌顏,心下酸澀,問道:“姐姐可會怪我擅作主張?”
若是她像往日里一樣嗔怪他不合規矩,肆意妄為,也就說明齊清程的分量還不夠重,他的心裡反倒會好受些。
可謝知真卻表露出幾分女兒家的羞意,一雙含情美目斜眄了他一眼,輕輕放過:“罷了,下不為例。”
謝知方如同吞了一整盒黃連,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整張俊臉都垮了下來。
姐弟倆為母親點了長明燈,在山上遊玩半日,方才緩行歸家。
謝知真邀弟弟過她院子里敘話,謝知方自然答應,進門的時候還勉強擠出來個笑臉,拈了幾顆蜜餞放入口中:“姐姐找我可是有什麼好事?近來我的腳似乎又大了些,姐姐若是有空,可否給我再做兩雙鞋履?”
是他貪心,這幾個月找各種由頭,請姐姐為他做了四季衣衫不說,連襪子都縫了近一打。
可一想到姐姐嫁進齊國侯府後,再也沒機會享用這樣的待遇,他便覺得不甘。
幾個丫鬟聽見他的話,一齊笑了。
青梅嘴快道:“我替我家小姐說句不該說的罷,咱們府里有現成的綉娘,少爺何苦總纏著小姐做鞋做衣裳?前陣子為了給您趕那兩套冬服,小姐夜夜熬到叄更才睡,這一雙眼睛都熬紅了,少爺看著就不心疼?”
謝知方聞言又有些後悔,拉著姐姐的袖子道:“我不知姐姐竟熬到那個時辰,怎麼不同我說?何況,家事不是已經盡數交於母親照管了嗎?姐姐為何不在白日里做?”他也是覷著謝知真清閑下來,方才理直氣壯地提要求的。
枇杷嘆道:“少爺怎麼糊塗了?除去您的衣裳,小姐還要趕製自己的嫁衣並新婦過門后孝敬婆婆長輩的針線,更有新姑爺的常服,這些都須得親力親為,方能表一片誠心。”
口裡的蜜餞,忽然不甜了。
謝知方含糊應了一聲,口不對心地道:“若是姐姐事忙,便不必再為我費心。”
對弟弟的恍惚渾然不覺,謝知真笑道:“不妨事,嫁衣已經縫製好了。阿堂,姐姐喚你來,是想讓你幫忙參謀參謀,看看嫁衣是否合身,有沒有需要改動的地方。”
她去更衣的時候,謝知方呆坐在椅子里,一口明前茶入喉,品不到清香,只有難言的苦澀。
不多時,幾個丫鬟嬉笑著簇擁紅衣美人走出,甫一掀開珠簾,謝知方便看得痴了。
謝知真尋常慣做家常打扮,淡施脂粉,溫柔可親,每日里看得多了,倒不覺得有甚麼,這會兒飾以嚴妝,綰起青絲,戴上整套的金玉頭面,立時艷光四射,貴氣逼人。
有詩為證:
吳剛伐樹,轉頭見月宮姮娥;范蠡泛舟,抬眼望西施浣紗。眸橫秋水瀲灧,唇似春櫻初綻,鼻尖青峰攢簇,嬌靨巧點胭脂,黑鴉鴉雲鬢跌墮,白瑩瑩玉膚生香,紅綃裹身天下艷,粉面玲瓏一時絕。
但見她纖腰一束,酥胸高聳,輕移蓮步,環佩玎璫,端的是傾國傾城貌,銷魂奪魄身。到頭來,卻落得——莽夫懷中抱,吳王肆意憐。嗟呀!終究是明珠投暗渠,氣煞少年身。
謝知真見弟弟臉色不好看,還以為自己出了什麼差池,疑惑地撫摸斷斷續續花了一年多時間才繡得的嫁衣,問道:“阿堂?可是哪裡不妥?”
“無事,無事。”謝知方見她滿心歡喜,一派少女情懷,如何忍心因不應有的貪念而潑她的冷水?
他揮退左右,從背後摟住姐姐的腰,下頜恰好抵住她的發頂,冰涼涼的首飾硌得肌膚生疼,手臂越收越緊,終於長嘆口氣:“姐姐,你穿這身衣裳極美,美得我越發捨不得你嫁人。”
謝知真當他耍小孩子脾氣,柔聲道:“阿堂又說傻話,我便是嫁了人,也永遠是你姐姐,你有什麼話,都可以來跟我說,有過不去的難關,我總會竭盡所能幫你。不管到了什麼時候,咱們都和小時候一樣親親熱熱,好不好?”
謝知方微俯下身子,將臉埋進她頸側,緊貼著滑膩的肌膚,半晌方悶悶地應了一聲。
是夜,他一徑里胡思亂想,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索性胡亂披上外袍,一路飛檐走壁,往林府而去。
在大理寺旁觀了一場血腥無比的刑罰,林煊興沖沖地回來,前頭引路的小廝燈籠一晃,照見個人影,嚇得尖叫出聲,險些沒厥過去。
林煊看清來人,沒好氣地道:“叄更半夜的不睡覺,是來打家劫舍,還是殺人放火?虧得是我,若是護院們見了,保不齊把你當成賊寇,五花大綁地押到地牢里大刑伺候!”
“我又不是打不過他們。”謝知方一改往日里的神采飛揚,連鬥嘴的心情都沒有,無精打采地應付了一句,搶過小廝手裡的燈籠,扯住他往外走,“許是白日里睡得太多,走了困,你陪我出去逛逛。”
“我外袍上還有血,你等我換件衣裳!”林煊不情不願地被他拽走,只好招手命小廝回去取衣物並銀兩。
孰料,這一逛,便逛到了青樓。
————————
謝知方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