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春暖花開之日,齊國侯府齊備聘禮,當首一對真金打就的金豬,一對通體碧綠的玉如意,珍珠翡翠兩套頭面,往後八面金絲楠木雕福祿壽掛屏,八隻喜羊,另有錦帕、宮花、龍鳳雙燭等物,行納徵之吉儀。
謝夫人以謝知真親手所繡的衣衫鞋襪回禮,其中給齊大夫人縫製的一雙軟底寶相花紋雲頭錦鞋,針腳工整,配色端莊大氣,教齊家幾個妯娌們輪番傳看,讚不絕口。
齊大夫人微笑道:“真娘素來有心,你們也不必眼紅,待到她嫁進咱們家,讓她給你們每人各做一雙便是。”
齊二夫人出身尋常,聞言驚叫道:“這如何使得?她可是長房主婦,到時候說不得要跟著嫂嫂主理中饋,如何有功夫給我們做鞋襪?”
齊叄夫人聽她說得不像,連忙在底下拽了拽她的衣裳,對大夫人諂笑道:“二嫂又說胡話,大嫂年紀不大,身子骨也健朗,如何需要一個小姑娘家家插足家事?依著我說,還是先在大嫂跟前立幾年規矩,學學為人媳婦的本分,再論其他的罷。大嫂既開了口,我們少不得腆著臉受了禮,且等新婦進門,也跟著嫂子享享清福!”
叄夫人這話倒說到齊大夫人心坎里去,她臉上的笑容加深,和弟妹們又說了幾句話,忽而聽見角落裡傳來隱隱的啜泣聲。
她循聲望過去,看著坐在底下的那位鬢角簪著白絨花的嬌弱女子,不自覺地放緩了神態:“蓮兒這是怎麼了?”
這女子名喚柳紅菡,小字蓮兒,乃是大夫人同胞妹妹所出。
姐妹倆同人不同命,一個嫁於顯赫勛貴,又母憑子貴,多少年地位穩如泰山;另一個原也嫁了太守之家,無奈夫婿不爭氣,貪贓枉法不說,前年蠻夷攻城的時候,竟然拋妻棄女乘船遁逃,陛下大怒之下,著人將其捉拿,流放叄千里之外,闔家也跟著敗落。
去年年底,那位命苦的妹妹身染沉痾,撒手人寰,臨終時寫了封血書,將唯一的女兒託付於她,求她看在骨肉親情的份上,替女兒尋一家境殷實些的人家嫁了,圖個終身有靠。
齊大夫人遂遣下仆將柳紅菡接進府中,上下以表小姐相稱,一應規格與齊家小姐殊無二致,因著她嬌滴滴軟綿綿,在姨母面前又頗為溫柔小意,幾個月相處下來,竟然比那些個庶出小姐還要得寵些。
這會兒,聽見齊大夫人詢問,柳蓮兒連忙用素帕拭了拭臉上的淚珠,婉轉道:“姨母莫怪,蓮兒本也為您做了雙鞋子,如今看見未來嫂嫂的綉作,方知什麼叫東施效顰,貽笑大方,一時有些難堪,又羨慕嫂嫂的家世與好命,自傷其身,方才哭的。”
齊大夫人憐愛地將她喚至身邊,使她身邊的丫鬟去取她做的那一雙,慈愛道:“你來得晚,所以不知,真娘和你年紀差不多大,自幼便喪了母,家世也並不比你家強上多少,因此實在不必自輕自賤。等往後她嫁進府里,你倆說不得還能成為閨中姐妹呢。”
聞言,柳蓮兒露出個羞澀的笑容:“只要她不輕視於我,我必定與她好好相處,一同侍奉姨母,哄姨母開心。”
齊大夫人接過柳蓮兒所做的乳煙緞攢珠繡鞋,親自踩在足下試了試,有意抬舉她,笑道:“你嫂嫂做的鞋子樣式是好看,卻不如你這雙鞋合腳。”
“姨母喜歡就好。”柳蓮兒偎依進她懷裡,“姨母的腳碼原和母親差不多大,我在家中時已是做熟了的,自然更合腳些。”
她眼中含著淚,唇邊卻噙著淺淡的笑,雖不是傾國傾城之姿,卻如同小家碧玉,可憐可愛。
卻說五月初五端午之日,謝知方不去參加賽龍舟,卻死乞白賴地拉著謝知真往山上的寺廟裡去祈福。
謝知真是待嫁之身,謝夫人本不待允,被謝知方胡攪蠻纏了叄四日,又請動謝韜親自說情,只說女兒嫁出去後身不由己,難得鬆快幾日,倒不必太過拘著,這才鬆了口。
坐在舒適平穩的馬車裡,謝知真抬頭看了看優哉游哉喝茶的弟弟,實在忍不住,問道:“阿堂,你葫蘆里到底賣的甚麼葯?”
謝知方故意賣關子,任她怎麼問都不肯回答。
上山之路共計千餘台階,花木掩映,幽靜寂滅,鮮有香客蹤跡。
謝知真走了過半之路,便有些氣喘,拿起帕子拭了拭香汗,對謝知方道:“你先上去,我在這裡歇歇。”
謝知方身骨強壯,臉不紅氣不喘,聞言在她面前蹲下,笑道:“姐姐,我背你。”
就算是嫡親姐弟,也需要遵循男女大防,謝知真自然不肯,卻被這混賬弟弟強行背起,叄兩步躥得不見了人影。
一眾僕從嚇得面無人色,忙不迭追趕過去,卻哪裡還找得到姐弟二人的蹤跡?
耳邊風聲呼嘯,謝知真也有些驚慌,下意識伸出兩隻玉臂攬住謝知方脖頸,嗔道:“阿堂,你放我下來!”
“不放!”謝知方笑嘻嘻地緊了緊已經不輸成年人的大手,隱約感覺後背結結實實貼上來兩團柔軟,心裡一跳,根本不敢深想。
他笑容微斂,仗著姐姐不懂身法,暗運輕功,幾個起落便接近了古寺入口。
一個長身玉立的俊朗少年正在門邊的巨石底下焦急等待。
謝知方將姐姐放到他面前,笑道:“齊兄,幸不辱命,大約有一炷香的時間,有什麼話趕緊跟我姐姐說。”
謝知真被弟弟不著五六的做法臊得滿面通紅,跺腳要走,謝知方卻手腳極快地溜之大吉,害得她無處可去,無人可喊。
齊清程也是頭一回做這樣唐突的事體,頗有些赧然,拱手對謝知真行了個大禮:“這件事是我自作主張,和謝兄弟並不相干,謝小姐若是生氣,沖著在下來便是了,任打任罵,絕不還口。”
明知過不幾月便可與她長相廝守,他依舊難耐相思之苦,想要找機會見她一面,哪怕多說上兩句話也是好的。
見木已成舟,謝知真也無可奈何,垂著頭紅著臉,見他腰間明晃晃掛著自己親手做的香囊,心裡又亂又甜。
察覺到她的視線,齊清程連忙順著杆子誇她:“這香囊裡面也不知裝了甚麼,不但有提神之效,放在枕邊還可驅蚊辟蟲,實在是好用得緊。”
他明裡誇香囊,暗裡卻是在說自己夜夜將之放於枕側,見物生情。
謝知真臉頰滾燙,輕聲答:“不過是些艾草、白芷、丁香之物。”
齊清程微顫著手遞過來一條編得極為精巧的五色絲絛:“這是我在上山路上買的,不值甚麼錢,取個護佑平安的好彩頭,還請謝小姐不要嫌棄。”絲絛其實是他親手編的,廢了十幾條才得這麼一個拿得出手的,若不編這樣一個蹩腳的理由,他怕她不肯收。
謝知真猶豫許久,到底伸出素手,接了過來。
躲在大樹上偷看兼之保護姐姐安全的謝知方覷見這一幕,不知怎麼的,笑容收了回去,俊俏的臉看起來竟然有些陰鷙。
他下意識里拽下一枚野果,放在嘴裡“嘎嘣”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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