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謝知真接到齊國侯府大夫人發來的請柬,邀她元宵節前往赴宴,共賞花燈。
她在花廳看完請柬,臉上並無受寵若驚的失態表現,而是神色淡然地賞了過來送信的兩位嬤嬤些新奇果子和樣式好看寓意吉祥的銀錁子,又托她們將自己新繡得的一架四扇屏帶回去,溫言道:“煩請嬤嬤們替我捎話回去,姨母有請,我必是要去的。昔年姨母常與母親一道鑽研刺繡,姨母畫工卓絕,我母親則擅長雙面綉法,這套花鳥綉作,是我參照姨母的舊畫,用了母親傳授我的技巧所綉,班門弄斧,聊表心意,還望姨母不要嫌棄。”
嬤嬤們見這屏風精美絕倫,富麗堂皇,喜得沒口子贊了好一會兒,方才恭恭敬敬告退。
她們回去一五一十回了話,齊大夫人對著屏風看了好半晌,想起和謝夫人無話不談的諸多往事,默默流了會子淚,不免又高看謝知真一眼。
她命人將屏風擺在用來待客的芙蓉居正廳,每有貴婦人讚歎,便要誇上一回,有些靈醒些的,不免看出些首尾,都說這齊國侯府好事將近了。
轉眼到了十五這日,謝知方有心為姐姐長臉,特地騎了他那匹高頭大馬,看著丫鬟們將謝知真小心扶上馬車,親自為她開路。
這馬車是他親手繪製了精巧圖樣,請能工巧匠打造了兩月方得,造型靈巧而不失大方,做工精緻又不致奢靡,不失為他的得意之作。
謝知真端坐於軟榻之上,手中捧著弟弟為她準備的小暖爐,旁邊又有熱茶點心,不免覺得窩心。
謝知方御馬退後數步,貼著車窗輕聲喚她,笑道:“我與齊兄約好了,今日順便去他家逛逛,賞賞他收藏的字畫,姐姐且放心在後宅遊玩做耍,遇事遣枇杷或是綠萼去前院尋我便是。另有一事,姨母那待客的院子恰好臨街,是觀賞花燈的好去處,待到今年的燈魁出場,我與齊兄也要去街面上湊湊熱鬧,到時候,姐姐記得往樓下看看我。”
他這話說來奇怪,每日里從早到晚,姐弟倆少則見上五六回,多則十來回,如何需要在別人家樓上巴巴兒看他?
謝知真面露疑惑之色,想了會子,依稀猜到點兒什麼,俏臉微紅,隔窗道:“阿堂,你又在胡鬧了。”
她親近齊大夫人,一是舊日的情分在裡面,頗有幾分孺慕之心;二來,齊國侯府畢竟權勢滔天,經營得當,總不會有什麼壞處,或許還能對謝知方的前程有益。
至於他們家的嫡長子,雖然在謝家求學了近半年,間接里也算打過一些交道,她卻十分有自知之明,從來不敢動高攀之念。
實沒想到,謝知方人小鬼大,竟然暗地裡打起這樣的主意。
“齊兄一表人才,玉樹臨風,學問、人品都過得去,想把自己家女兒嫁過去的貴婦人們都快要搶破頭。”謝知方不遺餘力地勸說姐姐,“我沒有勉強姐姐的意思,也不是貪圖他們家的榮華富貴,打算賣姐求榮。說到底,結不結親,最關鍵的還是姐姐喜不喜歡。今日這樣好的機會,姐姐從樓上看他一眼又有何妨?你若嫌他醜陋粗鄙,我往後絕不再提一個字,你若覺得他還過得去,咱們再慢慢商議不遲。”
“此事於禮不合……”謝知真嘴上拒絕著,內里到底是個不足十叄歲的少女,多多少少被弟弟說動,猶豫起來。
“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謝知方不以為然,“到時候姐姐只當是低頭看花燈,往我旁邊瞥上一眼,神不知鬼不覺,就連齊兄自己也未必能察覺,可保萬無一失。姐姐便聽我一回,就當是小弟求你。”
說完這句,他不等謝知真的回應,便揮鞭走到前面。
謝知真沒有料到,剛到齊國侯府不久,她便隔著屏風聽到了齊清程的聲音。
齊大夫人邀請的女客不少,且都是長安數得上名號的勛貴簪纓之家,十來歲的少女中頗有幾個相熟面孔,宋老將軍家的孫女宋佩如也在其列。
因著之前清涼宴上的解圍,宋家小姐對謝知真印象極佳,親親熱熱地拉她坐在一處,討論起時興的衣著打扮,又認真詢問她的唇脂是從哪裡買的,顏色好生別緻。
“這裡面摻了一點子橘色,是我弟弟去瓊香閣買了兩種顏色,自個兒調配的,我先還覺得有些古怪,沒想到試了卻還相宜。”謝知真溫婉地笑著答她。
宋佩如挑眉笑道:“你弟弟便是上次宴席上的那位小少爺吧?沒想到他對女兒家的打扮上還肯用心思,不像我哥哥,只曉得教訓我。”
她又誇讚道:“也虧得你膚色白皙,駕馭得了這樣的顏色,若是換在我身上,那是萬萬不行的了。”
兩人正說著,聽見外面響起兩道年輕男子的聲音,一道溫潤,一道清脆。
“兒子拜見母親,今奉祖母之命,過來為眾位夫人小姐送些剛從南邊運來的金橘,多有叨擾,還望見諒。”聽這人的自稱,就是謝知方口中的“齊兄”了。
另一個聲音謝知真卻再熟悉不過,帶著呼之欲出的跳脫之氣:“姨母這一向可好?怎麼瞧著又年輕了好幾歲?子侄都不大敢認了。”
齊大夫人看見謝知方便覺得喜歡,笑罵道:“你這猴兒只長了一張巧嘴,我聽著清程說你們一向里頗為投緣,怎麼平日里也不多來府里走動走動?若不是我把你姐姐請了來,只怕還降不住你這隻猢猻!”
謝知方嘻嘻一笑:“姨母莫怪,實是聽說府中事多,不敢過多打擾。今日我腆著臉往後院里來,唐突諸位貴人,也不過是想見姨母一面,表表孝心,還請諸位看在我年紀小的份上,莫與我計較。”
他說著,隔著屏風長揖告罪,引來年紀輕些的女孩子低低偷笑之聲。
宋佩如透過屏風空隙悄悄看他,捂著嘴跟謝知真道:“你這個弟弟好生有趣,我家中的哥哥弟弟們年紀不大,卻總愛做出一副黑臉閻王樣,等閑不與人說這許多,更別提頑笑話了。”
又有幾個女孩兒悄聲議論:“都說齊家的公子生得俊,沒想到竟是這樣出色的人物,潘安宋玉也不過如此罷……”說著個個緋紅了臉頰,生出思慕之心。
獨有謝知真始終端正坐著,恪守大家閨秀的風範。
齊大夫人悄眼觀察她的儀態表現,暗自點頭,見謝知方翹首以盼,喬模喬樣,忍不住笑罵:“你這哪裡是看我,明明是在擔心你姐姐。猴兒放心,我這不是吃人的龍潭虎穴,真娘絕少不了一根頭髮絲兒,你且把心放進肚子里去。”
說著,她對謝知真道:“真娘,你跟你弟弟說句話,安安他的心。”
謝知真這才開口,聲音嬌柔婉轉,如林中畫眉,似春日細雨:“阿堂,我這裡一切都好。”
齊清程一時聽得怔了,直到母親輕咳一聲,方才回神,一張俊臉微紅。
謝知方響亮地應了一聲,和齊清程一起告退。
他自是明白齊大夫人安排的這一場賞燈宴所為何來。
齊家排得上名號的主子,無不在明裡暗裡地試探幾個待選少女的反應。
太夫人親自發話,給了齊清程一個突襲後院的由頭,他玉樹瓊枝一般立於眾目睽睽之下,自然引得少女們隔屏偷看,暗動芳心。
這時,只有矜持守禮的人,才能獲得齊大夫人的另眼看待和闔府上下的尊重。
謝知真心性堅定,處事穩妥,果然通過了又一重考驗。
謝知方誌在必得地往前院走,不忘例行誇讚:“齊兄注意到方才廳堂上擺著的屏風沒有?那是我姐姐親手繡的,足足綉了四五個月,眼睛都熬紅了,你看見的這一面繡的是鳳棲梧桐、鶴舞當空、錦雞相對、孔雀開屏,另一面繡的則是牡丹盛放、蓮花滿池、瘦梅高潔、海棠富貴,不是我自吹自擂,這樣出色的綉作,滿長安絕找不到第二幅!”
齊清程仍舊沉浸於佳人的婉柔清音中,魂不守舍地道:“母親特地請我賞鑒過,確是難得的佳作,謝小姐真是蘭心蕙質,綺顏玉貌……”
他說完這句,才意識到妄自評論女子的容貌實在唐突,漲紅了臉想要道歉,謝知方卻像沒聽到似的,跳起來拂樹枝上的積雪,搖落一地碎玉。
齊清程面帶留戀地往佳人所在的院子又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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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方:姐姐的婚事八九不離十啦,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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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碼好,算是深夜福利,看看哪位小可愛先發現,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