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日,謝知方一大早便騎馬出去,和林煊逛了半晌的街,買了許多爆竹煙火、玩意兒吃食,又拐到長安頗負盛名的“瓊香閣”,挑選時興的胭脂水粉。
他不厭其煩地問來問去,又親自往手腕上試香粉的濃淡氣味,倒把林煊耗得煩躁起來,催促道:“謝明堂,你能不能快些兒?再晚怕是趕不上擊鞠比賽了。”
陛下好觀蹴鞠,以太子為首的幾位皇子為了盡孝,皆實實在在練了幾年,每年除夕這天,都要在城東的賽場上比賽,其時往來觀者無數,盛況空前。
謝知方摸摸袖袋裡放著的點心,因著貼身捂著,倒還有些熱氣,嘻笑道:“你自行去罷,我還要趕去當鋪門口那家攤子上買幾串冰糖紅果,去晚了人家要收攤的。”
“不過是尋常鄉野吃食,犯得著這麼巴巴兒地去買?”林煊沒好氣地說著,還不待他解釋,便朝天大大翻了個白眼,“不必說了,又是給你姐姐買的對不對?”
“你既知道,還排揎我作甚?”謝知方倒打一耙,挑各類顏色、氣味不重樣的胭脂香粉,一口氣買了十幾盒,小心交於小廝雙囍拿著,急匆匆往外走,“你自去看你的,過了初五咱們一塊兒去莊子上泡溫泉。今日著實事多,我還有幾樣東西未買,待買齊了便要歸家,回得晚了,姐姐要擔心的。”
林煊抬頭看了眼尚在正中的日頭,被他氣得無話可說,甩了甩袖子向另一個方向而去。
謝知方搶在攤主收攤之前,將剩下的四五串紅果一口氣包圓,又在旁邊買了幾個惟妙惟肖的麵人兒,捏的是慈眉善目的白玉觀音、憨態可掬的彌勒佛和一尊橫眉怒對的怒目金剛。
他小心包了,騎馬回府,也不用小廝丫鬟們通報,急急忙忙跑進後院里獻寶,沒成想卻撲了個空。
因他近來常在謝知真處留宿,一應衣物用具在這邊都備了一套,皆是現成的。
綠萼見他滿身寒氣,連忙將他在家中常穿的大衣裳取了來,恭敬道:“少爺,奴婢服侍您洗把臉,換身衣裳罷?”
謝知方擺擺手,將冰糖葫蘆和麵人兒遞給一旁服侍的紅杏,問綠萼道:“我姐姐呢?”
“二小姐發了高燒,小姐放心不下,親自過去照看,已經去了好半日了。”綠萼一五一十地答道。
對於那位姓董的狐狸精生下的種子,謝知方全無半點兒為人兄長的覺悟。
雖說前世里謝知靈和他素無交集,後來在扶正了的董姨娘運作之下,嫁入了江南赫赫有名的勛貴之家,從此徹底斷了來往,無冤亦無仇,但謝知方畢竟存了絲上樑不正下樑歪的成見在裡頭,再加上董姨娘又是栽在他手裡,難免先入為主地懷了幾分敵意。
“生了病就去請郎中,這樣大冷的天氣,姐姐凍著了可怎麼好?”他抱怨著,連披風都顧不上脫,又折身沖了出去,直奔東院的靈犀樓。
董姨娘與人通姦被“打死”,倒不必主子們發令,下人們自會捧高踩低,偷奸耍滑,他走到樓下,見僕婦只剩一個,正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打盹兒,丫鬟更是通沒個人影兒,原來種滿了瑞香花的精巧花圃里,不知何時長出一人高的荒草,教兩叄個月的風雪摧折得滿目枯黃,不勝凄涼。
謝知方循著樓梯“騰騰騰”步上二樓,卻見素來溫柔端麗的姐姐坐在床頭,懷裡抱著個燒得滿面通紅的女童,正在發落下人。
“董姨娘好不好,我這裡不論,靈兒到底是咱們謝府的二小姐,怎容得你們這般欺辱?”她生氣的時候,說話仍舊不急不緩,但聲音里自有一股子嚴厲,教人心中忐忑。
那負責管事的梁嬤嬤早嚇得了不得,伏地不住叩頭,道:“大小姐息怒,都是老奴的錯,老奴千不該萬不該忽略了二小姐這邊,倒教一起子下人犯上欺主,委屈了二小姐!”
管著靈犀樓的僕婦通沒個眼色,還待抵賴:“小的冤枉!二小姐這病,原是她夜裡貪玩,吵著鬧著要出去頑雪,這才凍病了的,便是借小的十個八個膽子,也不敢對二小姐不敬啊!”
謝知靈燒得渾渾噩噩,隱約聽見這僕婦信口雌黃,在溫軟的懷抱里掙扎了兩下,聲如蚊蚋道:“她胡說……”
謝知真端肅著一張芙蓉臉,字字珠璣:“靈兒年紀尚小,便是貪玩了些,你們這些下人也該哄著勸著,或是使人報於我與老爺,如何能夠聽之任之?再者,大冷的天氣,她穿得這樣單薄,你們又偷懶饞滑,連地龍也未燒,即便在屋子裡安生坐著,捱得久了,也要生病,與頑雪何干?”
那僕婦還要狡辯:“不是小的不肯燒地龍,實在是買辦那裡不給炭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小的也……”
謝知方最聽不得別人對姐姐不敬,聞言惱了,抽出馬鞭,衝上去往僕婦背上狠抽了十來鞭,直打得她皮開肉綻,哭爹喊娘,方指著她鼻子罵道:“少在這裡胡亂編排,平白污我姐姐清名!梁嬤嬤,把買辦的叫來,問問她到底是她有意剋扣二小姐,還是這賤婦胡亂攀誣?”
他看向在場諸位下人,冷聲道:“我姐姐最是好性兒,和那位的行事不同,從來不屑於干這種暗地裡磋磨人的下作事兒,不過,誰若欺負她性子軟和,想要將污水潑在她頭上,那可是打錯了主意!爺可不是好相與的,更不在乎勞什子名聲,惹惱了我,一頓鞭子抽得你爹媽都不認得!”
在場無不噤若寒蟬,就連那僕婦也唯唯諾諾,不敢言聲。
不多時,專管買辦的劉娘子捧著個賬本急匆匆趕了來,對僕婦狠狠啐了一口,將賬本奉到枇杷手裡,恭敬道:“大小姐、少爺明鑒,這幾個月府中的銀錢往來俱在賬上,一條一條記得分明,每月十五日往靈犀樓發放的月例銀子和一應用度,俱無拖延,更無缺斤少兩之說。上個月這滿口謊話的婆子沒有按時去領,奴婢還教身邊打下手的香兒親自送了來,香兒和她老娘皆可作證。”
謝知真微微點頭,轉向僕婦道:“而今人證物證俱在,我卻想問問,按例分下來的銀絲炭,你用在了何處?給靈兒做的八套冬衣,又放在了哪裡?”
僕婦支支吾吾,吃謝知方又賞了幾鞭子,方知道利害,伏地叩頭,磕磕巴巴道:“小的……小的鬼迷心竅……將炭火拿出去換了銀子……冬衣……給小的家裡的丫頭們分了……”
真相大白,謝知真便不再與她理論,教護院們將人押出去,勒令她補全了虧空,收拾鋪蓋歸家。
卻說這邊,謝知靈年幼體弱,生受了僕婦們幾個月的磋磨,渾渾噩噩中將溫柔可親的姐姐當做救命稻草,只是抱著她不肯撒手。
謝知真心性純良,自然不會將對董姨娘的惱恨牽連到一個稚子身上,見她生得玉雪可愛,又做出依戀之態,心已是軟了叄分,便親抱著她回了自己的流光苑。
謝知方卻不大樂意,一面緊跟在姐姐身後護著,一面抱怨道:“姐姐依舊將她放在這裡,多撥幾個丫鬟照看也是一樣,何必給自己找麻煩?”
他嘟囔道:“大過節的日子,我還想和姐姐多說幾句體己話呢。”
如今多了個纏人精,真是大大的不妙。
謝知真笑看他一眼,嗔道:“明堂,你如今都幾歲了?怎的還耍小孩子脾氣?靈兒是你我的妹妹,我們做兄長姐姐的,理應多多顧惜著些。”
眼看姐姐將謝知靈安排在睡榻上,又著枇杷煎藥,紅杏絞帕子,謝知方氣恨恨道:“那是我的床!姐姐如何能讓她躺我的位置!”
鳩佔鵲巢,豈有此理!
青梅忍不住“噗嗤”笑出聲,道:“這明明是小姐的床,何時成了少爺的?”
說是謝知真的床,可謝知方一月里倒有半月宿在這邊,也不知鳩佔鵲巢的到底是誰。
謝知方教丫鬟取笑了一回,越發氣惱,偏又賴著不走,拖了張椅子坐在跟前,眼巴巴看著謝知真無微不至地照顧便宜妹妹,目光灼灼,令人有如針芒在背。
謝知真沒奈何,轉頭支使弟弟:“明堂,你替我去廚下看看酒菜準備得如何,若是差不多得了,便去前院問問父親可回來了,請他過來一同用頓團圓飯。”
謝知方鬧脾氣道:“我不去!”
謝知真微笑著看他。
不過片刻,謝知方便敗下陣來,站起身道:“我去便是。”
他往廚下和前院晃了一圈,見謝韜正在書房待客,便對門口的小廝留了句話,又往後面來。
從紅杏手裡取過自己一早買得的紅果與面人,謝知方掀開帘子,往靠在椅子里發困的謝知真眼前晃了一晃,親自將紅果喂到她唇邊,笑道:“姐姐不是說近來胃口不大好么?嘗嘗這個,酸甜可口,可以生津健胃。”
謝知真也不拒絕,就著他的手吃了一顆,朱唇榴齒,頰生笑靨,一舉一動皆可入畫。
謝知方正看得入神,卻見躺在床上的謝知靈睜開燒得紅彤彤的眼睛,對謝知真小聲撒嬌:“姐姐……我也想吃……”
他忍不住額角青筋暴跳。
反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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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靈:姐姐,這個酸么?
謝知方:(咬牙切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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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方os: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連小孩子的醋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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