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王妃從城牆上跳了下來】
自生產以來,孩子便按慣例由乳母帶著,跟雲舒住在棲鳳宮裡。
雲舒只是偶爾去探望孩子,每次不過探望一兩個時辰,就像一個真正的姑母那般。
她按照晉寧帝的意願,給他起名允恭。
澹臺允恭,意為信實而恭勤。
良嬪也誕下了個男嬰,那孩子當夜便被送出了宮外。
良嬪以為孩子出生便被公主抱走了,便連月子也不坐了,日日跪在棲鳳宮外求見孩子。
雲舒避而不見,未央來棲鳳宮時,剛好也遇見了良嬪。
澹臺未央是個早慧的孩子,個子不高,卻是個小機靈鬼,甩開宮女太監偷跑出去的功夫一流。
她不願跟著先生開蒙,但在父王和母妃的教導下,已經懂得了許多道理。
不過棲鳳宮裡的事情,確確實實地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
所有人都說,是雲舒公主將良嬪的孩子抱到了棲鳳宮養著的。
可未央卻見過姑母大腹便便懷著孩子的模樣,她母妃也大過肚子,說要給她生個弟弟。可惜後來肚子扁了下去,孩子也沒有了。
未央曾經問父王:“姑母的孩子也像母妃那樣沒有了,所以要搶良嬪的孩子嗎?”
她沒有得到回答,只得到了父王的一個巴掌。
父王變了,未央想。
母妃也變了。
他們都在悼念那個死去的孩子,反而忽略了她這個還活著的。
良嬪在生產前,就和澹臺未央熟識了。
她去良嬪宮中玩時,良嬪也會給她糕點吃,未央很喜歡她,因為只有良嬪才不會用大道理來教育她拘束她,隨便她怎麼玩,良嬪都只會笑。
她用父皇告訴她的理由來告訴良嬪,說孩子身體不太好,不能隨便見人。
良嬪卻怎麼也不信,拉著她的衣角,跪在地上,還要給她磕頭,非要看上一眼。
抵不過良嬪的哀求眼神,未央只能偷偷將她帶進了棲鳳宮。
“我帶你遠遠地看一眼,看一眼就走,好不好,你可得答應我,一點聲音都不能發出來。”
良嬪的婢女跟著良嬪在這門口跪了好久了,早就膝蓋發痛,見未央公主有命令,巴不得早點回去歇息。
那婢女得了未央公主的諾,說一定會把良嬪平安送回去,千恩萬謝地回去了。
時值下午,都城的冬季在漫長的陰天后好不容易放了晴,暖烘烘的日光照得所有宮人都昏昏欲睡。
照看允恭的兩位乳母一位出恭去了,一位倚著欄杆曬太陽打了個盹。
一眨眼的功夫,未央就帶著良嬪溜進了育嬰閣。
未央原本確實只打算帶著良嬪遠遠看一眼的。
她聽父王說起,她的表弟允恭不太正常,有六根手指。
未央這輩子還沒見過長了六根手指的人。她想去看,可父王卻說六根手指的人很晦氣,不許她看,還告誡她,若是允恭有什麼閃失拿她是問。
所以未央還沒有見過表弟。
育嬰閣里一點聲音都沒有,允恭的襁褓便在十步之外的搖床里,他似乎是睡著了。
澹臺未央掙扎許久,她的好奇心終於戰勝了父王的警告。
“你不許發出聲音啊!你,你跟在我後面,只需看,不許叫!”
再三警告之後,未央便帶著良嬪走到了搖床旁邊。
剛出生沒幾天的嬰兒,臉上又紅又皺,丑得很,襁褓上還都是奶漬。
未央沒想到表弟這麼丑,大失所望。
她嫌棄地看了一眼,就打算剝開包裹他的襁褓,拿出她的手,看看六根手指到底是怎麼長的。
變故便是這個時候發生的。
良嬪一見到孩子,突然就發了瘋。
她雖是個啞巴,卻也能嗯嗯啊啊地喊出聲音,未央聽不懂她在喊什麼,又怕她招來宮人導致自己被罰,想要上前去捂她嘴巴。
未央才五歲不到,剛摸到良嬪的衣角,就被她推倒在地。
良嬪推她的力氣太大了,把她退出好幾步遠。
未央的後腦磕到了桌角,立時便暈死過去。
鮮紅的血液從她的後腦處流下來,打濕了她銀狐皮滾邊的冬襖。
良嬪沒有注意到未央。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孩子吸引住了。
良嬪還記得,那個帶她入宮的公公跟他講,現在的皇帝身體不好不能生育,只能從宮外找個孩子來繼承大統,國師經過推演和天象,選中了她的孩子來繼承未來的大漆國皇位。
可看到孩子的那一眼,良嬪就知道自己被那個公公騙了。
她有一種來自母親的、敏銳的直覺——躺在搖床上的這個男嬰,並不是她的孩子。
那麼,她自己的孩子呢?
活著還是死了,被送到了哪裡?
育嬰閣中的動靜自然驚動了照料的宮人們。
良嬪被按倒在地等候發落,急召大夫來看未央公主。
允恭被吵醒了,他大哭起來,兩位乳母連忙抱起他輪流哄他。
這個時候,雲舒正在竭力挽留雲瀛。
萍兒的情況已經不大好了,雲瀛想卸任攝政王一職,回家陪伴妻兒。
事情一傳到棲鳳宮主殿,雲舒便與雲瀛匆匆趕去。
允恭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但未央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太醫說,人的後腦是受不得傷害的,撞上桌角那樣又尖又硬的地方,還流了那麼多血,若是無法在十日內醒來,那恐怕凶多吉少。
“太醫院有把握讓未央醒過來嗎?”雲舒問。
太醫搖了搖頭。
“那便,召集天下名醫入宮,許以萬金。”雲舒道。
雲瀛跪在未央的床邊,雙眼發直地盯著她蒼白的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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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扮作一位葯童,找了個有點名氣的老大夫,從符城一路坐馬車到都城。
老大夫身子骨不大利索,不讓夜間趕路,這段路便磨磨蹭蹭地行了七天。元宵時,閔雁傾總算是趕到了地方。
各處張燈結綵,火樹銀花,宛如白晝。
聽聞漆國有個習俗,每年元宵節,皇帝和皇后都會現身,站在皇宮的城牆上,放巨型孔明燈,敲巨鼓,與眾人同樂。
燕國沒這個習俗。燕國的皇帝從不面見平民。
老大夫打算明日入宮,找了家酒樓住店。
前世里,燕國在佔領漆國都城后,便以此地為新的國都。這與她,也算是故地重遊。
宮門前已經聚集了許多人了,都城的百姓都在等著皇帝現身,見一見這位去年才登基的新帝。
閔雁傾也想見一下表弟。
她站在人群中,只聽著眾人議論紛紛,說皇帝已經病重了好些日子,聽說朝政都是攝政王和公主代政,或許這次也不會現身。
“可是他去年才登基啊!而且現在太子也有了!”
“我家裡有人是皇城禁衛軍的,聽說禁衛軍的軍牌,陛下都交給了公主呢!”
“那攝政王是想挾太子篡位逼宮?”
“公主殿下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聽我家侄兒說,東廠可就是那位公主力排眾議非要修建的呢。”
“什麼公主?以前沒聽過啊?好像確實有這麼個人。”
“攝政王以前是太子,皇位是攝政王不要了才給晉寧陛下的……他是不是又反悔啦?”
閔雁傾聽著眾人的三言兩語,黑了臉。都城果然與其他地方不同,在人群中都能打聽得到別地聽不到的消息。
于歸表弟……現在到底如何?
巨大的孔明燈被人抬到了宮城的城牆上。
一如圍觀百姓所料,晉寧帝沒有現身,是攝政王和公主帶著太子登上了城牆。
閔雁傾看著雲舒公主握著太子的手,共同點燃了孔明燈的燈芯。
她聽見人說,攝政王王妃也在城牆上觀禮,太子生母良嬪好像是生病了,沒有來。
“攝政王女兒呢?那個什麼,叫未央的,還封了個公主?”
“未央公主啊?她也生病了呢,聽說召集名醫就是為了救她。”
繪著澹臺皇室徽標的巨大孔明燈緩緩升空,城牆上燈火輝煌,閔雁傾能看見邊上的攝政王王妃穿了身硃紅色的袍子。
在之後,在所有人的驚呼聲里,閔雁傾看見,那攝政王王妃從城牆上跳了下來。
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團紅色的火焰。
那火焰撲通一聲,落到了地面上。
隨之,便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