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有月亮(姐弟骨科) - 【第二世·故人來2】

【第二世·故人來2】
澹臺雲舒閉上眼。
明明已經刻意要將那一幕忘卻,可越是想忘掉,就越是難以忘記。
宮城被攻破之時,父皇母后將她與雲瀛召到鳳儀宮裡,屏退了所有宮人,要他們與自己一同自盡。
鳳儀宮中陳列著各位祖先的靈牌,玉璽從御書房取了過來,正擺在香案上。
父皇穿著祭典時才需要穿的墨黑龍袍,手中舉著酒,站得比從前都要直。
“古往今來,史上亡國之君不知幾許。南唐後主李煜,蜀後主劉禪,陳後主叔寶,有哪一個在史上留了清名?我漆國歷史三百餘年,當年騎在馬背上建立王朝,現在,也需得站著死。”
父皇說罷,將手中鴆酒一飲而盡。很快,有深紅的血從父皇的口中湧出,暈染在龍袍上,黑沉沉的一團。他跪在祖宗的牌位前,頭再也沒有抬起來過。
母後身著鳳袍,頭上帶著鳳冠,滿頭華貴的珠釵,慢慢地將鴆酒遞到自己的兒女面前。
“雲瀛,”她低聲哄著兒子,“這是母后新釀的甜酒,你嘗一嘗好不好喝?”
原本痴痴傻傻的雲瀛,卻並未如她所料地飲下鴆酒。
也不知他想起了什麼場景,發瘋般地大吼起來,一手打翻面前的酒杯,搶了香案上的玉璽,直直地往殿外跑,很快便沒了蹤影。
母后的眼中滿溢著悲痛,她轉頭便對雲舒道:“雲舒,你是個聽話的,也是最守規矩的,這麼多年,辛苦你了。母后交給你最後一個任務,找到雲瀛,哄他喝下這壺酒,然後……”
她說到後面,也不忍再說下去。
“母后,我知道,”雲舒接過她手中的酒壺,道,“皇兄死後,我會飲下鴆酒的。”
“有女如此,我也放心了。雲舒,我漆國皇室的血脈,不可落入敵人之手。”宗政皇後仰頭,飲下鴆酒。
雲舒平靜地看著她吐血,目光慢慢地變得渙散。
她走上前去,彎腰,伸手,合上了父皇與母后的雙眼。
裝著鴆酒的酒壺放在香案上,沒有拿走。
雲舒知道雲瀛會躲在什麼地方。
鳳儀宮內有一個小佛堂,她叫了沉珠在這裡接應。
她繞過迴廊,快步推開佛堂的門。冬季的寒風凜冽刺骨,如同刀子般刮到人的皮膚上。
雲瀛躲在這裡,正狼吞虎咽地吃著沉珠帶來的糕點。
開門聲讓雲瀛嚇了一大跳,他手中的糕點滾落在地面,懷中仍是緊緊地抱著玉璽。
“我不想死,不想死……”
雲瀛受了驚,坐在蒲團上,全身都發著抖。
“不會死的,皇兄,你扮得很好,”雲舒蹲下身,將手放在他的頭上,“父皇和母后都已經去了,鴆酒我沒有帶過來,我們一同逃出宮罷。”
早在被召來鳳儀宮的那一刻起,雲舒就已經預料到了會發生什麼。死亡的恐懼壓在她的心頭,她第一次發覺到,自己應當是想要活著的。
雲瀛應當也是不想死的。聽母后說,他的痴症最近已好了些,有時也能正常地講話了。
在鳳儀宮前,兄妹二人只消對視一眼,便能心有靈犀。他們在父皇母后與列祖列宗的靈位前演了這一齣戲,之後便打算逃出宮。
在她的安撫之下,雲瀛長舒一口氣,慢慢地平靜下來。
這時候,他又正常了,連目光也有了焦點。
“鳳儀宮裡的昭合殿中有個密道,通向宮外,具體是通往哪裡我不知……”
雲瀛說著說著,便停了下來,朝著門外看去。
馬蹄聲、喊殺聲越來越近了,敵人彷彿就在門口。
“找到了,找到漆國的皇帝和皇后了!報告將軍,他們都自盡了!”
佛堂中,三人的臉色都變得蒼白。
有腳步聲靠近佛堂。
雲瀛全身抖如篩糠,他讓雲舒與沉珠都躲進佛龕後面,準備拿著去求和。
“雲舒,活下去。”
這是雲瀛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隨後,門被推開,他的頭滾到了地面上,咕嚕嚕地滾到雲舒面前,眼睛瞪得很大,直勾勾地看著雲舒。
後來雲舒與沉珠果真按著雲瀛所說的逃出了宮。
再之後,沉珠也死了。
鳳儀宮中發生的事情,沒有任何人知道。
澹臺雲舒永遠不會告訴別人,自己曾是個苟且偷生的懦夫。
---
“殿下?”
雲舒回過神,看見谷嬤嬤殷切的目光。
“咱們與閔府非親非故,一個女子孤身住在別人府上,總是會被人說閑話的。”谷嬤嬤又開始教導她。
雲舒從前便是在母后和谷嬤嬤這樣的目光下長大。
女誡,女經,女四書。
婦德、婦言、婦容、婦功。
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
澹臺雲舒規規矩矩地活了十六年,一言一行都回應著別人的期盼。
豈料風雲變幻,世事萬千,驚天波浪滔滔湧來,推翻了天,翻卷了地,皇室不姓澹臺,上天不佑大漆。
她本是苟且偷生之人,從母后的鴆酒與燕軍的鐵蹄下僥倖存活。
規矩,又做給誰看?
雲舒站起身,向著谷嬤嬤擺出了送客的姿態:“閔府對我有恩,就算是要走,也需得等主人回來當面請辭。況且,我叨擾人家許久,也該多備些禮,當作謝禮。嬤嬤,這才是待人接客的規矩,你覺著呢?”
谷嬤嬤望著雲舒看了半晌,笑了。
“經此波折,殿下似乎是變了。”她感慨道。
“哪裡變了?”雲舒問。
“變得更像皇後娘娘了。”
谷嬤嬤躬身行禮,恭敬退下。
雲舒坐在桌前,並未起身送她,只目送她推門而出,身影穿過宅門,消失在院落中。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