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曲終】
玲瓏跟著宗政衍上了車,她實在是想見到那頭花豹,馬車跑得飛快。
安樂公府的馬車慢悠悠地跟在後頭,不一會兒就拉開了距離。
修彌握住雲舒的手,心頭湧起無限的期許。
“阿姊,你往後作何打算?侯府已然沒了,你外公也……”
“帶著玲瓏回宗政府里。”
她的手有些涼,說完了這句后也不再看他,只是沉默地撩起車簾,看著窗外。
他知她因為宗政衍的那句“叛黨伏誅、岑營在逃”而悶悶不樂,也不再追問。
澹臺修彌知道自己是個受上天眷顧的人。
雖是亡國皇子,卻也是新朝公爺,每每以為山窮水盡之時,上天總會給他一線生機。
時局已定,沒有什麼能阻礙他了。
他只需等。
等她忘記外公的去世,忘記與岑營做過夫妻……
漫漫餘生,她總會有重新屬於他的那天。
這是屬於他的柳暗花明又一村。
順著她的目光看出去,大街上已不見兵衛,已有膽大的店家掛起燈籠,支起攤子烤梅花糕。
香氣飄進馬車裡,是極為熟悉的味道。
修彌叫停了馬車,對雲舒道:“阿姊,你且等一等,我為你買些梅花糕。”
雲舒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這梅花糕在他們早些年隱居時的集市上也有賣,他將獵物拿去集市上賣掉換了錢,總是會給她帶上兩個。
他還記得她說這梅花糕很好吃,比宮裡頭的糕點也不差。
修彌便徑自下了車,把這一爐子的新鮮梅花糕都買了。
新出爐的糕點冒著熱氣,以前總是沒能讓她吃上熱的梅花糕,現在這遺憾總算能彌補上了。
澹臺修彌是笑著轉身的。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他們曾經有好多缺憾,那場倉促的婚事也能重新辦一場,玲瓏便來當他們的花童……雖說不能宴請許多人,可若是跟皇帝舅舅說了,想必他會默許。
還要請誰呢。劉蒙是要請的,他是燕帝的內侍,又在他喬遷宴上幫了許多忙,看起來也是個有才幹的。
宗政衍也要請,玲瓏很喜歡他這個表舅。
他微笑著想,眼前已經浮現出她鳳冠霞披的容顏。
真是……等不及了啊。
她要怎樣才會點頭呢。不若讓燕帝將侯府單獨賜給她罷,他們表面上仍以姐弟相稱,暗地裡在圍牆處開一個小門,夜夜都可進入她的府中。
這樣……她便會應允了罷?
不料一陣風襲來,溫熱的軀體撞進他懷裡,澹臺修彌一時怔忪,手中提著的梅花糕落了地。
“姦夫……淫婦!”
他對上岑營咬牙切齒的臉。
岑營的表情猙獰,發間還凝著血,活生生一個被逼到末路的匪徒。
他手裡握著一柄匕首,直直地捅進修彌的胸口。
很快有身著甲胄的兵衛沖了上來,反絞了岑營的手,按著他的頭,將這個亂臣賊子壓到地上跪著。
“姦夫淫婦!你們……你們分明是姐弟!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岑營仍是咒罵不止,被人一腳踩在臉上,背上又挨了幾拳,口中吐出帶了牙齒的血塊。
“阿彌,給他個痛快吧……”有人抓住他的手。
修彌低頭,便看見他懷裡的雲舒。
“阿姊?你……你不是在馬車上么?”
他愣住了。
方才……方才他愣神,岑營不知道從何處出現,用匕首捅進了他的胸口啊。
不對,不是他的胸口,他分明未嘗到任何疼痛。
修彌瞪大了眼睛。
血色從雲舒的后心處蔓延開來。
她穿著淡綠色的衣裙,而暗紅色的血像一朵開得艷麗極了的芍藥花,在她的衣衫上迅速地綻開。
熱情、熾烈、盡態極妍。
“你在說什麼啊?我們不是要成婚了嗎?”
他奇怪地問她,環住她,用手去堵她后心不斷湧出來的血。
“阿姊,你方才喚我阿彌了……能不能再叫一次?”
他用手撫摸她逐漸蒼白的臉,誰知不小心把那血跡弄到她臉上去了。
“阿姊,你臉上沾了血,我幫你擦掉。”
他抬袖去擦,越擦,那血就越多,比她塗了口脂的唇更艷,直直刺痛他的雙目。
與之相對的,是雲舒迅速褪去的生機。
周遭又熱熱鬧鬧地圍了些人過來,有人說了些什麼,岑營也在罵些什麼,可他已全然聽不清了。
“阿姊,你說什麼?”
他看見她的唇張了張,湊近了去聽,只聽她道:“你……問我的那個問題,我,我現在回答你……”
雲舒抓著他的手,眼眸已然失了焦,卻仍撐著一口氣,話語已氣若遊絲。
“別說了,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對我有情……”
他用力將她抱在懷裡,像是要將她融進自己的骨血,似是這樣她就不會走了。
“阿彌,好好對玲瓏……下輩子,我們別再當姐弟了。”
嘆息般的話語,悠悠地回蕩在修彌耳邊,倏地、被風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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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臺雲舒死於新朝第八年的秋季。
這位曾經的漆國公主流落民間,又被宗政家尋回,帶著幼女嫁予炙手可熱的武侯。
豈料朝堂間風雲突變,左相與武侯起兵造反,年輕美麗的武侯夫人死於這場叛亂。
造反被鎮壓后,雲舒留下的幼女玲瓏被澹臺雲舒的弟弟安樂公收為養女。
新朝第十九年,玲瓏出嫁。
送走迎親隊伍后,安樂公府大戲唱響。
唱了半場,安樂公說要聽《牡丹亭》。
戲子們雖是不解,仍是應了。
“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只有情難訴。玉茗堂前朝復暮,紅燭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叄生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當夜,安樂公府的卧房處,燃起一場大火,等大火撲滅時,只能找到焦黑的一具屍骸。
一生未娶的澹臺修彌死於自焚。
公府的下人們說,公爺放火前趕走了下人們,或許是怕這場火會波及到其他人。
還有人說,聽到卧房裡有戲腔,幽幽唱響。
“好像是唱的《牡丹亭》呢……”
(第一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