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亂黨】
“回……候府別院。”雲舒抿唇道。
馬車掉頭,逆著人流與車流重新回到都城內。
別苑內無人居住,只有兩個洒掃的雜役在看守,見夫人來了,很是驚訝,連忙趕去收拾屋子。
修彌將玲瓏抱下車,她這時候已經醒了,坐在他臂彎上,抱著他的脖頸,突然伏到他耳邊問他:“舅父,你是不是我的親阿爹?”
玲瓏的聲音並不小,雲舒走在他們身邊,剛好也聽見了這句話。
她停下了腳步,訝異地看著玲瓏。
“我亂講的,”玲瓏的表情天真無辜,帶著些小把戲得逞的嬌笑,“阿爹說我不是親生的,天天罰我抄書,說我要是背不出來就不要我了。”
修彌低頭看她,對上玲瓏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玲瓏不察,小小的胳膊環緊了修彌,繼續得意洋洋地道:“阿爹總是管教我,不讓我爬樹,不讓我下水……我背不出書他還打我!我才不要那樣的阿爹,真是討厭!舅父,我初初見你就覺得親近,不如你來當我的親阿爹罷!”
明明是稚童戲言,卻偏偏兒戲般道出了真相。
修彌聽在耳中,生出幾分做了父親的慈愛。
他抬手摸了摸玲瓏細軟的頭髮,低低的笑聲回蕩在院內,笑著說:“玲瓏,舅父就是你的親阿爹。”
雲舒看著他們,表情變了又變,最終什麼都沒說。
外面已經傳來喧囂的金戈聲。
因著這是侯府別苑,平日里也無人,作亂的兵衛們不敢亂來,這裡倒是沒有被波及到。
修彌帶著玲瓏爬樹,把她托得高高的,看她坐在樹丫上笑,還削了竹子給她做弓箭,教她怎麼拉弓,怎麼射箭,若是在山林里,又該怎樣找到獵物去打獵。
他體驗了一番為人父的快樂,而相比他的淡然,雲舒顯然要焦躁許多。
若是左相起事成了,她要想著該怎麼保下修彌,怎麼跟岑營解釋出逃一事;若是不成,作為叛黨的妻子,她又該如何自處?
她將自己的顧慮告訴了修彌。
“阿姊,此處說話不便,你與我來。”
他讓兩個雜役帶著玲瓏學怎麼削弓箭,自己拉著雲舒的手,攏住她的腰進了門,往床榻間帶。
她驚呼,又怕被玲瓏聽見,只能把聲音吞進肚裡。
雖是與她滾上床,修彌卻並未做些什麼別的,只是同她側卧於床,抓著她的手不放。
過了好久,方才繼續追問她。
“阿姊,你救我兩次,是為何?”
雲舒岔開話題:“你頭髮是怎麼回事?”
“你先回答我,為何救我?”
他執著於她的答案,她越是遲疑,他越是焦躁,攥著她的那隻手越收越緊,將她的手腕箍出紅痕。
“我不知……我真的不止我為何要來救你。修彌,你就……別逼我了。”
見到她眼裡的淚花,修彌愣了會兒,放開手,小心翼翼地親吻她被他攥出來的紅印。
“我錯了……”
她不顧自己的家庭,不顧自己的性命,帶著玲瓏前來找他,還要送他出城……這分明是要拋棄丈夫,與他私奔。
要她這樣一個人承認與自己有私情,確實是難為她。
行勝於言。
不論如何,她心中到底是有他。
僅這一點他就已滿足。
“左相他們勝不了的。陛下與右相早就防著這一天,就連起事……或許也在陛下的預料之中。阿姊,你不用怕,不需天黑,這場叛亂很快便會結束。你我二人,還有玲瓏,都會無事。”
修彌抬手,撫摸雲舒的發,又捧起她的臉。
她怔怔地看著他,眼裡的淚珠將落未落。
“你早知有這一天?”
“也不算早,”修彌笑著說,“右相想將她的小女嫁予我,有一次……在酒樓遇見過右相家的公子,他跟我說了些話。”
那時右相家公子想拉他進局,為表誠意要將妹妹嫁他,可他心中只裝著一個人,這份誠意他委實受不起。
“那你……要娶右相的女兒么?”
她果然搞錯了重點,眼裡的淚眼看又要落下。
“怎會?我不會娶旁人,就算是天上的仙女,我也不要。”
一剎那,他心頭湧起無限的愛憐,吻去她眼眸里溢出來的淚,像是虔誠的信徒親吻他的神祗。
“左相家的幺女也挺好的……我見過幾次,花容月貌,正當年華,性情也是個知進退的……若是左相有意拉攏你,她挺好的……”
她用手推開他,低垂了眉眼。
“可是阿姊,我只要你。”
修彌笑了笑,放開她,起身為她倒了一盞茶。
雲舒趁勢坐起,坐得遠了些。
“我們始終……是姐弟。”
在別苑的那間卧房裡,雲舒跟他講了很多話。
她承認了她離開他,確實是有一部分原因,是受不了布衣荊釵的苦楚,這與他的猜想無二。
而他早就原諒她的不告而別了。
她生來便是尊貴的公主,就應該錦衣玉食、鐘鼓饌玉地嬌養著,是他不知自己身世,反倒拉著她無端地受那缺衣少食的苦楚。
若是重來一世,他不會再這麼傻裡傻氣地拉著她受苦。
只是再叄問道為何救他時,她仍是不答話。
如澹臺修彌所言,這場叛亂在五更起,日頭初初落下時便已結束,像一場荒誕的鬧劇。
還未入夜,安樂公府的馬車便停在別苑外。
來接他們的竟是宗政家的庶子宗政衍。
修彌一見到他,便明白了為何左相的起事敗得這麼快。那時他在酒席上,尚不清楚宗政家這位庶出公子為何也在列坐。
宗政家二十幾個公子,除卻幾位嫡子外,庶出的公子裡頭也就這位宗政衍稍微上得了檯面些。
可惜了是個庶出,也不讓他去做官,怕他擋了幾個嫡出公子的路,便只拘在內宅里當個管事。
左相一黨與外公勾結,而宗政衍早就對自己父親的做法不滿,一直在等著出頭的這天。
宗政衍顯然經歷了一場惡戰,衣衫上還凝著血。
玲瓏對著血跡一點也不怕,顯然與宗政衍熟稔極了,親親熱熱地拉著他的衣角,說想去表舅家中看那隻花豹。
宗政衍沒有回應她,只問雲舒:“表妹是與玲瓏一道回宗政府上,還是與安樂公一同回公府?”
還未等雲舒答話,修彌便道:“現下宗政府上怕是亂了套罷?阿姊與玲瓏便不去添麻煩了。”
“我不!”玲瓏撅著嘴,“表舅的花豹養在別苑裡,我們不去宗政府的。”
說罷,她伸手抱著宗政衍的腰,親昵地說:“表舅,表舅,我今天就要看到那隻花豹子!”
修彌心下不悅,宗政衍想了個折衷的法子。
“叛黨已盡數伏誅,還剩岑營在逃,不若公爺與夫人去我那個別苑小住幾日?”
他特意隱去了“武侯夫人”的“武侯”二字,就像是講的安樂公與安樂公夫人一樣,聽起來很是好聽。
修彌又不免多瞧了這位宗政家的庶公子一眼。
“什麼叛黨,什麼伏誅?阿爹怎麼了?”
玲瓏敏感地聽到他話里的字眼,抬頭看了一眼四周,卻無人回她。
修彌為防她再多問,只好應了宗政衍的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