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你?”郁昭訝然,不可置信,卻又似有期待。
可她終究還是退卻,支支吾吾,“我見你受傷急糊塗了,你好好休息吧,大夫應該馬上就到了,我額,有點冷,先回去了。”
一出門,重重地靠在門背上,她側頭妄圖再看他一眼,卻還是倉皇逃離。
此後數日,二人各自靜養。郁婉有心躲避,郁昭便隨她心意,不加打擾。
當局者迷的事,旁觀者早已看清。郁夫人瞧這二人時好時壞,似有端倪,幾番搜查,從郁昭房裡找出不少舊日書信字畫。終於確信,他這好兒子打的什麼主意。
這回與上次責罰不同,上次不過是因為某些流言,想藉機敲打兒子,再看一看他振興家業的決心。可這次不同,若兄妹亂倫為真,便是顛覆聲名,世俗不容。她不容許郁氏蒙辱,絕不。
“原本你有打算了,她也不是非嫁不可。可現在,這些”郁夫人將那些書信字畫摔在郁昭面前,“你的這些骯髒心思,讓她不得不嫁了,郁昭。”
他默默收拾地上殘局,“我的感情,與她無尤,她不知道這些,我也不會告訴她。”他捧著書信起身,冷冷與她對視,“我以為已經與母親達成共識了。”又繞過她,收好書信,“日後,我不希望再有這種事情發生,即便您是我的母親。”
她臉色微微發僵,“正因我是你母親,我才為郁氏、為你考慮,想為你們周全。好,我奈何不了你,那不如從源頭解決。”
郁昭變了臉色,再不復沉靜自若,“你別動她。”
“你果然喜歡她。為什麼偏偏是她,她是你妹妹!”
他反覆咀嚼字眼,迸發一陣冷笑,“妹妹,妹妹,您說,她是嗎?”
“真相是不是不重要,在外人眼裡她便就是。”
“我,會維持這一點。所以,您不要剝奪我這剩餘的唯一私心,好嗎,阿母?”
她深深嘆一口氣,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我兒子,我知你秉性,你藏情若此,也是知大局的。倘若日後一如既往隱藏不發,我可以不追究,但也僅止於此,這些書信不能留。你若不燒,我只有去驚動她那邊。哼,既是書信,肯定是互通往來,她那處不可能沒有。”
“好,燒。”
焚燒紙張沒有聲音,只有一個光點,逐漸蔓延擴張,暴烈地吞噬錦字成灰。終要成灰的,隱秘得見不得光的,不必有顯揚的一天,不如早歸它的宿命。
郁婉闖進來時,郁昭還在無聲地投入紙張中。
火燒得旺,她赤手空拳,只好用腳踢翻。火盆受力正好反扣,算是止住了火。
她又急想知燒得如何了,還能留存多少,不及思索就徑直去掀那火盆。銅製火盆傳熱快,瞬間將她兩手烙紅。
郁昭去拉她的手,驚慌吼道:“幹什麼?”
郁夫人也驚一跳。
郁婉道:“你不願意燒的,我不想你後悔。”
“快,我先帶你去沖涼水。”
郁婉繞過他,徑直對一旁的郁夫人道:“母親,東山那邊來信,說父親摔傷了,要您過去照看。”
又對郁昭道,“放心,只是扭傷一些,問題不大的。”
“我說,先去沖涼水!”
郁婉被這冷冽的一喝怔住。郁昭自覺失儀,才斂斂容,抱起她出門。
她擻擻腿,訕訕道,“我又不是腿受傷,你放我下來吧。”
他沉著臉問,“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嗎?不要以身犯險!你的話真就只是說說而已的空言嗎?”
“我錯了。”她靜靜窩在他懷裡。
冷水澆下的一刻,封閉的什麼也瞬間得到釋放。
“這不是……”這是她們互通的書信,她自己那方的一向視如珍寶,自然覺得他也愛重,“對你來說也很重要啊,也不知道燒得還剩多少,沖完水我們回去看看吧。”
他舀著涼水一遍遍澆在她手心,冷冷吐出,“再重要的死物又有你重要?”
“啊?”
“都這麼紅了。”
“也就看著紅了點,一點兒也不疼,真的。”
他內心天人交戰,擔心她方才聽到了什麼,呼了口氣,問她,“咳,你方才聽到多少了。”
她忙解釋,“我不是有意偷聽的,本來是想告訴你父親摔傷的事的,沒想到母親在這兒,又聽到你們爭執,聲音大了些,我就旁聽了一會兒。”
“你今日盡幹些答非所問的事是嗎?我問你聽到了多少?”
“你說私心的時候,”她凝眸望著他,眼裡澄澈,“哥哥,我是你的私心嗎?”
郁昭不去看她,目光長長,像是能回溯過往,一眼望到彼時光景。無數個苦讀的夜裡,辛勤練武的晨昏,陌生地的歷練,身心俱疲。若不是還有這些書信的慰藉,並告訴他,在彼端還有個人心心念念牽挂、依賴、等待他,他如何挨過這樣漫長的荒歲。“是啊。”
“那我告訴你,那日我沒說完的話。”她去抱他,將頭埋在他胸口,“哥哥,你知道嗎?你這次回來,我總覺得你和幼時不大一樣了,那麼冰冷,說話、做事、對任何人,都是淡淡的,沒有太多的情感。可那日你說,無論我做什麼,只要我認定,你就會相信我。我突然感覺,我的哥哥回來了,一切好像變了,又好像沒有。不過那都已經不重要了,只要你在我的身邊,每日還能與你分享喜悅,訴說痛苦。只要你還出現在我生命里,那就足夠了。”
夠了,只要還能在你身邊,哪怕只能是兄妹。
郁昭蹙眉,幾不可聞的失落,自眼底一閃而過。可這不就是他想要的么?
“好。”
書信字畫終究沒能完全搶救下來,部分已成灰燼,剩下的也都殘缺不整,或是被熏得面目全非。只是尋常家書,內容並無別意,郁婉不懂,為什麼要被毀去。可她怕了,尋思著找個隱秘地方,將自己的那些信掩藏,無論何處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在郁府。
郁夫人去東山照看扭傷的丈夫了。郁昭自那日受過鏈鞭之刑后,身體不便,請了三日的假,今日照例上工去了。此時府里便只郁婉一人,她的傷恢復得不錯,只是還需上些消瘍的葯,不大動作牽引便無礙。
她漫無目的,終於有了空閑,望著桌上的麻煩出神。——蕭雋送來的兩身衣服,一套男裝,一套女裝。
他這是什麼意思?明明應當避嫌都還來不及,他反倒公然表示他們有私情?不是,是私交。而且送什麼不好,送衣服?
罷了,她心裡還記掛簪子下落,便去尋簪再順帶一道問他好了。
她心心念念避嫌,總不好以這身份去他府上的,可先前做的男裝已殘破,不得已換上蕭雋送的這一身。
不巧的很,蕭雋處理軍務,歸期未知。
她想著也無事可做,再等一等,下次便不必勞心勞力再出門。可這一等直等了大半晌,只等到斜日西沉,天邊霞光浸染,沒見到來人。她才訕訕作罷,悻悻離去。
傍晚的天是說暗就暗的,幾步路的功夫,濃黑驟起,籠蓋四合。她小心翼翼地盡量往人群煙火的地方行進。
桃葉街上,晚市的攤子已經風風火火支起大半,人群沓來,夜市的熱鬧益發高漲。她遠遠便看見遊走在人群里的草靶子,上面滿插著串串晶潤的糖葫蘆。饞念興起,她撥腿追上。
扛著糖葫蘆的老闆卻突然停駐下來,揪著一個少年不放,“你這窮酸樣,一直跟在我後面走,不是你是誰偷的?”
她上前探看究竟,一眼認出了他來,便是當時出來尋狗的那人。
“我沒拿,你自己賣了幾根自己記岔了。”少年冷漠而倔強道。
“哼,少裝蒜,小小年紀小偷小摸,長大了還得了,快給錢。”
老闆說著就要去那少年身上摸索,眼裡帶了幾分猥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