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一把竹傘橫在賀蘭堯頭頂,有人走近,替他遮去大片刺目陽光。
賀蘭堯瞥見一抹淡藍色的裙裾,他跪了太久,機械性地重複叩首的動作,連抬頭都有些僵硬緩慢。
“起來罷。”他看見那張有些破損的唇,她的面容也有些蒼白,寬大的袖擺露出滿是淤痕的纖細手腕,眼神只望向遠方,幾乎不願看他。
賀蘭堯心中一沉,再度叩首:“臣罪該萬死,不求殿下寬恕,還請殿下責罰。”
“要如何罰呢?”冷栩的嗓音輕飄飄的,有氣無力。
“臣甘願入宮作宦。”他極認真,目光十分真摯。
冷栩撲哧一笑,語氣卻淡:“你是打算明日便要丞相撞柱嗎?本宮可不敢要丞相獨子凈身作宦官。”
聽出她語氣中的譏諷,賀蘭堯急聲辯道:“臣絕沒有威脅殿下的意思!臣但憑殿下責罰,只要能解殿下心頭之恨。”
冷栩抬手去扶他,微微低垂的眼睫投下一片淡淡陰影:“起來罷。”
賀蘭堯這次並未推拒,緩慢地起身,雙膝跪地太久,直起膝蓋時還踉蹌了兩步。
待他站穩,冷栩早已收回了手,凝視著他道:“本宮不想再見到你。”
她話語極直接,賀蘭堯一僵。
“本宮一見到你,便想起昨夜之事。”她臉上掠過一絲痛楚,“父皇不願解除婚事,但你總有辦法拖延罷。昨夜之事你遭人算計,本宮可以不追究,但以後本宮在的地方,不願再瞧見你。包括伴讀之事,也請你稱病告假罷。”
賀蘭堯的額頭還在滲血,聽她一言臉色彷彿更白了些。
“臣明白,是臣傷了殿下,殿下這般已是極為寬厚了。”他再度曲膝跪下,向她行了大禮,叩拜三次:“臣定當遵從。”
冷栩輕聲應了,將手中竹傘予他:“你自行回府罷,莫在此地徘徊。”
冷栩轉身,身後卻傳來賀蘭堯低落的嗓音:“不論殿下信與不信,昨夜之事,實非臣所願。殿下厭棄臣,臣亦明白,婚事請殿下放心,陛下那兒,臣一定會解決的。”
她沒有回應,招手令沉翩跟上。
賀蘭堯的表情太過完美無缺,冷栩也有些辨不清他這般行事,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若是慣於偽裝,此人便有些可怕了。
無論如何,她都不想要這樣的人在身側。
未央宮門一掩,隔絕了長安街上的紛鬧聲。不同於宮裡的肅穆寧靜,晨起外頭到處是叫賣的小販,剛出鍋的醬餅,熱騰騰的餛飩,香氣四處飄散。
“快吃,吃完了好去幹活。”坐在巷子里的男人們桌上堆了好幾個面碗。
四周的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只葉摯面前的碗還沒空。他連忙兩口將面吃完,捧著醬餅大口咽下,囫圇道:“吃好了,咱們走罷。”
一行人便繞城往外走,直到穿過一條偏僻的小路,才來到一所破落的古廟前。
方一走近,便能聽到裡頭沉重的敲擊聲,一推門,裡頭的其他工匠果然早已開始趕工。
不同於外頭的荒涼冷落,這裡別有洞天,灰瓦雲檐之下,藏著一座高有丈余的半成石像,雖未貼金畫彩,可見雕工奇巧。
四面石柱皆雕文刻鏤,許多雲矩仙桃之樣,最妙的是那石像一側栽種著一棵巨大的桃樹。
如今正是時節,結滿的紅彤彤的桃子,頭頂並未封閉,肆意生長,那樣繁茂蓬勃的一棵巨樹,靜靜繞於石像身後,垂葉開枝,渾然天成一般。
葉摯最喜歡看那棵桃樹,他不會雕工,只是做些最尋常的力氣活,搬運那些石料木頭。每每疲憊的時候,就會悄悄看一看那桃樹,風一吹,葉片颯颯地響,滿殿清甜桃香。
總讓他想起家裡的弟弟,也最喜歡吃桃。
葉摯扛起數根木樑,額上很快滴下汗來,咬著牙開始幹活。
他是偷偷跑出來幹活的,家裡欠了那麼多錢,他不得不想法子多賺些錢。隨管家到長安以後,日子清閑了許多,府里的侍從也少,每日無非洒掃,便沒活可干。
他幹活勤快,和那些侍從混熟了,便也會偷偷溜出府找些活計干。
這份工恰是幾日前尋到的,工錢豐厚,一日三餐也從不苛待。他鉚足了勁在這幹活,每日都反覆算著工錢,好不容易也攢了快十兩了。
黃昏時分,葉摯還舉著一顆大石頭往高台上摞,卻聽到一聲驚訝的女聲。
“你怎會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