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孔小姐到了。”
殿內簾垂燭暗,安神香氤氳如霧,擺著的掐絲琺琅玉石牡丹也如蒙塵一般。
一陣腳步聲傳來,沉翩輕輕拉開榻邊紗帳,低聲問道:“殿下可要更衣?”
冷栩揉了揉眼,打了個呵欠,輕應了聲,“嗯,傳罷。”
她神情倦怠,今日也推了念學,待宮人為她梳理好髮髻,更衣完畢,沉翩便命人傳膳,擺了一桌子的吃食在冷栩身前。
冷栩慢慢開始吃著蝦玉清羹,孔風斂這才進殿。
“殿下怎得不好,竟未去念學。”孔風斂方才走近,剛一打量她,便驚訝地以帕掩唇,“殿下這脖頸處的傷……”
仔細看去,冷栩竟是胸口上也不少駭人的深紫吻痕,握著湯匙的手腕上也是極為明顯的淤痕。
孔風斂皺起眉頭:“誰人這般不懂規矩,是殿下帶入宮的那個少年?這般放肆合該處死了才是。”
金湯匙哐當丟在一旁,冷栩眼神一掃,沉翩便吩咐宮人將桌案撤下,迅速退出了殿內。
冷栩抬手摸上頸側,神情不虞:“是賀蘭堯。”
孔風斂一怔,“怎會是他?”
冷栩粗略同她說了昨夜之事,才問:“知靜,賀蘭氏可還有其他適齡青年?”
“殿下是想換了駙馬人選?”孔風斂聽她說罷,神情凝重。
“那個不想讓他作本宮駙馬人也算是成了。”冷栩摸上手腕的傷,“本宮確實厭極不知分寸之人,賀蘭氏難不成只他一人?”
眼前的月衫女子略一思索,才道:“丞相確實只有這一獨子,不過他的胞弟早逝,留下一孩子名喚賀蘭曳。”
“那孩子從叄歲時便留在丞相府將養,聽聞丞相夫婦將他視若己出。他也年少有為,十六歲便成了少將,只是遠在邊塞。”
“真是視若己出,怎不將親生孩子扔去邊塞,反倒是將侄子送去沙場。”冷栩輕呵一聲。
“好似便是兩兄弟關係不睦,聽聞丞相夫人相當縱寵賀蘭曳,反倒對親生骨肉頗為冷淡,以至於早年總有傳聞,賀蘭曳仗勢欺人、薄待兄長,而後便從軍了。”
孔風斂細細觀她神色,“殿下有何打算?”
“知靜,你見過賀蘭曳嗎?”
孔風斂搖了搖頭:“未曾見過。”
“你知他何時回長安嗎?”
“這……”孔風斂沉吟片刻,“往年邊塞的戰事一直較為複雜,但近年來捷報頻傳,而後上貢求和后,也算是兩相安好。”
“他只需個由頭,便應能回長安。”
“那本宮便給他尋個由頭。”冷栩撫著脖頸,微微轉頭,問起事來,“你尋的兩樣東西可尋到了?”
“算是尋到了。”孔風斂笑了笑,主動起身替她輕輕揉起肩來,“第二件東西頗有些棘手,還望殿下寬恕些時日。”
“好,明日本宮便打算出宮了。”
“是。”孔風斂站在她身後,削蔥般的十指撫上她脖頸間的齒痕,語氣關切,“殿下可用了葯?”
“暫且不用。”冷栩拍了拍她的手,“你且去罷,本宮正要去見陛下,還有些事得早做準備。”
孔風斂瞭然:“臣女告退。”
外頭日頭正濃,迴廊外卻是碧樹參天,遮陰蔽日,涼風習習。
冷栩在脖頸間系了條杏色薄紗,換了身淡藍色廣綉長衫,將將遮掩住頸處齒痕,著意不施脂粉。
“參見父皇。”太監通傳以後,冷栩便徑直入了內殿,見皇帝正伏案閱卷。
皇帝一抬首,放下硃筆,笑著招手道:“快起來,朕聽聞你身體不適,怎不在殿內休養?”
“兒臣前來告罪,為昨夜——”
“罰了宋橫雨之事嗎?朕早已知曉。”皇帝打斷道,面色淡淡,“算不得什麼大事,竟也累你跑這一趟。”
冷栩嘆一口氣,眼淚便砸了下來,語帶哽咽:“兒臣委實不知如何是好,慌亂之下便對宋大人賜罰,想來實在不安。”
皇帝見她落淚,一時驚得起了身,快步過來拉住她:“皇兒,你的脾性朕再清楚不過,朕未曾怪罪你。”
他拉著冷栩坐下,搖頭道:“朕本來還很高興你終於有些威嚴的模樣了,看了不過是兔子被逼急了。”
“你是帝姬,賜罰臣下再正當不過,不必為了區區一個臣子憂心。”皇帝眸中隱有厲色,“任何不把你放在眼裡的人,你都應當誅之伐之。”
他一轉眸,眼見冷栩還在抬手拭淚,素凈的臉色眼眶微紅,十分無助,語氣便又軟了:“罷了,你還年幼,慢慢學著罷。這些事,從不可冒進。”
冷栩便裝作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猶豫半晌道:“父皇,兒臣還有一事。”
“你說。”
“昨夜宮宴,賀蘭堯他……”
“朕聽聞了。”皇帝端起一旁的茶盞抿了一口,“他五更便跪在偏殿外,現下還跪著呢。”
“那倒是個好孩子,只是這婚事斷然是退不得的。”皇帝語重心長。
“什麼?退婚?”冷栩錯愕道。
“是啊。他道昨夜無狀,衝撞了帝姬,罪無可赦,還請罰他入獄受刑,言語之間儘是配不上這樁婚事的暗示。”
皇帝問道,“到底如何冒犯你了,他卻也沒說,只是在殿外長跪不起,一個勁地磕頭請罪。”
“若不是什麼大事,便不能作退婚的由頭。父皇觀察已久,這孩子脾性柔和懂事,與你十分相配。”
冷栩十指收緊,心中冷笑,卻不得不忍著:“只是醉酒栽倒,撞到兒臣。”
“怪不得你臉色如此差,身上可有磕碰?”皇帝緊張地關懷道。
“並無。”冷栩牙都快咬碎了。
皇帝便擺擺手:“既不是什麼大事,皇兒你便出去勸勸他,別再跪了。”
冷栩未曾想到會是這般結果,她設計好的說辭沒能說出口,卻被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方踏出殿門,望向外頭灼熱的陽光,主事太監便堆起笑臉湊過來:“殿下,賀蘭公子在偏殿外。”
她瞥了太監一眼,不情願地邁步往偏殿走了。
直到走到那兒,冷栩便明白為何賀蘭堯不跪在主殿外,偏生跪在偏殿外。
這偏殿外花木蕭疏,並無高柳長松遮蔽,毒辣的日頭直往他身上曬。
他穿了身素凈的白衫,額頭上有深深的血痕,一張俊美的臉早已被曬得慘白,跪得筆直,竟還執著地不斷磕頭,看著著實惹人憐惜。
冷栩的腳步滯住了。
身側的沉翩有些不安,瞧了瞧冷栩臉色,卻見她神情嚴峻,似在深深思索:“殿下,他這……”
“去拿把竹傘來。”冷栩忽然吩咐道,勾起唇角,眼底卻沒笑意,“既要做好人,便得做足戲才是。”
“啊?”沉翩摸不著頭腦。
“你去拿傘便是。”冷栩催促道。
“哦,奴婢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