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栩一輩子都沒被這麼多人伺候著,在灑著花瓣與香露的熱水裡舒舒服服泡著。
宋府顯然規矩森嚴,侍從們無一向她投來異樣的神色,皆是恭恭敬敬的,連替她更衣挽發也是十二萬分小心,力道輕柔。
鎏金香爐里焚著香,香氣清淡好聞,阿栩坐在鏡台前,看著鏡子里那張乾淨的面容時,她只瞧了一眼,目光便落在鏡面里照映的廂房一角,那些她說不出名字的名貴玉器就在這間廂房,就在她眼前。
她本來一輩子都沒機會踏入這樣的府邸,坐在這樣陳設的廂房。
“姑娘,請。”
侍從領著她起身的時候,阿栩拘謹地點點頭,目光緩慢地從圓鏡上收走。
宋橫雨給她備下了一桌子菜,燕窩魚翅,羹湯鮮果。初時阿栩還故作不自在,後續便徑直狼吞虎咽,做出原原本本的飢餓之態。
宋橫雨席間給她夾菜,一頓推拒后,阿栩便像破罐子破摔似地開始大口吃飯。
席間安靜地只聞阿栩咀嚼的聲音,宋橫雨並不怎麼說話,只是時不時微笑地給她夾些菜。
一頓飯吃得壓抑又放肆,等到宋橫雨抬手擯退下人之。
阿栩沒等他開口,率先跪下,行了大禮,語調顫抖道:“雖不知大人何意,但若大人今日饒過小人,小人願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衣裙層層迭迭,跪下之時還踉蹌了一下,深深地伏低身子,深深一拜,不敢抬頭。
“姑娘折煞我了。”宋橫雨伸手輕柔地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扶起來,不容拒絕地按回椅子上,笑道:“不瞞姑娘,姑娘與我所尋之人身世極為相似。我留姑娘,也是想再詳細問問姑娘,說不定也能幫姑娘尋回錯失的親人。”
阿栩驚訝道:“當真?”
“姑娘手臂上的胎記,便是最好的印證。”他目光落在阿栩被廣袖遮住的手臂。
阿栩極有眼色地撩開衣袖:“大人是說這胎記?”
“不錯。姑娘的信物已失,可還記得你那姑姑名姓?”
阿栩搖頭,:“我只知道姑姑姓俞,其餘的她也從不肯說。”
宋橫雨聽了,瞭然地笑了笑:“那姑娘請隨我來。”
他往偏側走,那處擺著一張青玉鏤花屏風,屏風后是一書案,硯台上盛滿了濃郁的紅墨,幾張清紙散漫地鋪開。
“姑娘請。”
阿栩依言坐下,還不解其意,宋橫雨已移步立在她的身旁,左手忽然握住了她的腕。
他說:“冒犯了。”
右手卻徑直撩了阿栩寬大的衣袖,露出她光裸的手臂。
阿栩抬眼瞧他,宋橫雨目光落在她的胎記上,右手抽出一隻楂筆,蘸滿了深紅的墨,往她右臂一掃。
冰冷的紅墨霎時鋪滿了她蒼白的手臂,墨香浸鼻,像某種花的香氣,又混雜著絲絲縷縷的苦味。
墨汁順著阿栩手臂一滴一滴落下,阿栩忍不住瑟縮,宋橫雨反手扣著她的腕,深深往桌上清紙一按。
這動作極彆扭,他似是半摟著她,胸膛卻又一絲一毫也沒貼近她。
屏風后綽兩人身影幾乎重迭,待宋橫雨鬆開她時,清紙上留下一圈模糊的手臂紅印。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阿栩不明所以地抬頭,宋橫雨卻拿出錦帕,握著她的手觸了觸那枚印記,摩挲了片刻。
“是我愚鈍,姑娘手上又非疤痕,自然留不下單獨的印記。”
宋橫雨指上染著胭脂般的墨色,在她雪白的皮肉上輕撫,那樣柔和的動作,卻像是獵人在逗弄獵物的傷口。
阿栩心中一震,被他的動作摸得毛骨悚然,又強行忍下。
她別開臉往窗外看,已是傍晚了,夕陽懶懶散散地灑在窗檯,餘暉也燦然。
她的手臂始終被宋橫雨握著,像是某種掌控一般。
墨汁全被拭盡后,宋橫雨終於鬆開她,勾唇笑道:“可惜我筆墨不佳,只得請人為姑娘畫像了。”
“但憑大人安排。”阿栩垂眼道。
畫師收筆之時,已是深夜。
阿栩按住顫抖的手,忍著心中憤怒任侍女將衣裳一件一件重新為她穿上。
那畫師不僅為她畫了一張尋常的畫像,描了她的胎記,甚至還畫了她一張赤身的像。
阿栩閉了閉眼,心中慢慢咀嚼宋橫雨這三個字。
錦衣衛,好大的膽子。
“大人,畫像已好了。”
房內除了宋橫雨,只有他的心腹與畫師。
屏風後頭,三張繪卷被他親手鋪開,直翻到阿栩赤身的畫卷時,宋橫雨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目光移至自己染了墨跡的下袍上。
藏藍色的衣擺上有暈開的紅,他想起她因屈辱而別開的臉,僵直的身體和強行垂下的頭。
“不錯。”宋橫雨贊道,將其餘兩張繪卷收起,準備進宮。
“把他處理了吧。”
“大人饒命——!”畫師的呼喊剎那截斷,暗衛乾脆利落地將人解決了,宋橫雨已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