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荷宴上,數名衣著不凡的青年男女們匯聚於荷池畔,長亭桌案上擺滿一簇簇方摘下的白荷,在風中搖曳生姿。
這白荷宴名為花宴,實際乃是世家貴族的青年男女聯絡關係的宴會。
孔風斂獨自坐於亭台一角,遙望池中清荷,身側竟無一人靠近。
“你瞧,孔小姐又一個人坐著,無人搭理。”有人低聲道。
“你可別說,孔小姐最近可是帝姬身邊的紅人。”貴族子弟有意無意地望著她竊竊私語。
“可惜了她這身份卻委實上不了檯面。”
有眼生的少年湊過去搭話:“凝采郡主之女,身份為何上不得檯面?”
“隨之,你來。”其餘子弟便神秘一笑,更加壓低嗓音:“郡主本是平民,早年因救了先皇后性命,與之交好,這才被封為郡主。”
“這凝采郡主生得傾國傾城,卻是風流成性,行事乖張,豢養了大把男寵縱情恣欲,惹得言官諍諫,滿城風雨。”
“郡主不過仗著先皇后撐腰,這才有恃無恐,陛下也因著先皇后,對她大為包庇。”
那名叫隨之的少年坐下聽著,面露訝色。
霄國歷代從未有一妻多夫之事,更別提大肆豢養男寵。自凝采郡主始,霄國對女子豢養男寵之事態度便開始曖昧起來。
大把貴女暗地效仿郡主之行,只要不放在檯面上,便無人管顧。
世家聯姻,王侯子弟豈容貴女們如此放肆,背地裡又聯合起來多加排擠。
宗族長輩們便對貴女嚴加管束,很快這股男寵之風又被壓了下去。獨凝采郡主仰仗皇后威勢,依舊我行我素,相當放肆。
“別說郡主,這孔小姐可也養了不少男寵,這天子腳下也就孔府獨一份了。”戲謔的談笑聲源源不斷地傳來,孔風斂徑直賞荷,全作耳旁風。
“還有——”
“你可不知,孔小姐的生父也不過是郡主擄來的低賤男寵,聽說在她年幼時便不堪受辱,逃之夭夭了。”
“她的生父是男寵?”
“是啊,郡主未曾成婚,只有男寵,並無駙馬。當年孔小姐生父逃脫郡主府,可是皇城中一樁天大的笑話。”
郡主這等陰私之事被大喇喇放在檯面上說,談笑的子弟們臉上都是揶揄與取笑,不遠處端坐的貴女們也只裝聾作啞。
孔風斂神色如常,她今日細細打扮過,不似往常隨意梳蟬髻,由侍女梳了個極隆重的髮髻,一支碧色菡萏釵斜插入鬢,海青色的玉蝶簪綴於左側,妝容倒是清淡極了,因那張面容本就是極迫人鋒利的美,笑時才柔和成明媚之色,她不笑時,便格外疏冷莊重。
身前身後連綿清荷,孔風斂一身輕羅碧裙,冷而潔的白荷倒淪為她的陪襯,惹得不少子弟為之側目。
“隨之,看呆了?”
“怎麼,你也想入孔府,去做她們母女的男寵啊?”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話一出又引來一陣哄堂大笑。
隨之漲紅了臉,連連擺手,下意識又瞥了一眼那端坐的窈窕身影。
這一瞥,才發覺方才安靜賞荷的女子已回眸一瞥,點漆眼眸懶散地掃過幾人,微微揚起唇角,勾出一個極淡的笑容。
那笑極美,幾人卻無端為之膽寒。
隨之怔住片刻,她已若無其事地別過臉。
“誰要入郡主府作男寵?”一道妙麗的女聲疑惑響起。
孔風斂聞聲回頭,見到遠處徐徐而來的熟悉身影,一時未曾作聲。
“他呀,哈哈哈哈!”還有不知趣的人說笑,無視宴上忽然死一般的寂靜。
“是嗎?本宮倒是沒瞧出他想入郡主府,若不然,待本宮向陛下請個旨?”
那人笑容還沒收起,眾人已紛紛起身行禮,此起彼伏地恭敬高呼:“參見殿下。”
“平身罷。”那被宮人簇擁著的華服女子正是突然駕到的冷栩。
魯莽回話的少年一時嚇得跪倒在地,深深拜下:“參見殿下,微臣失言,望殿下恕罪。”
冷栩無視跪倒在地的少年,一路往孔風斂身旁去,嘆道:“知靜,怎麼赴宴也不知會本宮一聲,害得本宮好找。”
孔風斂起身迎上去,盈盈一拜:“是臣女思慮不周,望殿下恕罪。”
冷栩抬手示意她起身,這才看向地下跪倒的人:“本宮來得正是時候,方才聽見青年才俊表白於你,身為王侯子弟甘願為入府作男寵。”
“本宮定要成全這樁美事才是。”
“殿下!”那少年猝然抬頭,“殿下,臣未有此意,還請殿下恕罪。”
“哦?”冷栩略一思索,望向他,“好罷,既然你無意......沉翩,以下犯上,出言不遜者,該當何罪?”
沉翩擲地有聲道:“僭越不敬之罪,依律,削爵,當斬。”
那少年乃是涼南伯爵之子,一聽此言,臉上好不精彩,竟隱隱有憤懣之意:“殿下!臣何曾對殿下出言不遜,殿下怎可指鹿為馬,仗勢欺人?”
冷栩往四周一望道:“那方才誰人在議論父皇母后?本宮聽著,那人言辭多有不滿,在場諸位可有聽聞?”
眾人再度跪下,不敢多言,那少年冷汗涔涔,支支吾吾,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冷栩大度道:“起來罷,本宮不會降罪與你。”
那少年一聽,正鬆一口氣,便要叩首謝恩,卻見冷栩勾起唇,認真道:“本宮會將此事稟報父皇,叫父皇徹查此事,決不會冤枉任何一位無辜之人。”
少年臉色一白,當即暈厥過去,在場之人也是臉色大變。
“諸位繼續賞花罷。知靜,走。”
“是,殿下。”
孔風斂越過那一排排的白荷,穿過伏跪的人群緩緩走向冷栩,跟在冷栩身後。
滿池白荷幽幽立著,觀音瓶中早已沒有生機的清荷頭一次被她拋在身後。
次日,陛下降罪於涼南伯爵府,怒斥其不敬先皇后,將伯爵獨子下獄,秋後斬首示眾,其餘流放。
午後,冷栩正從皇帝所在的昆華殿出來,恰逢許久不見的宋橫雨候在殿外的柳樹下。
他還是一身鮮艷刺眼的大紅蟒服,見冷栩踏出殿門,似笑非笑地迎上前朝她行禮:“微臣參見殿下。”
冷栩不咸不淡道:“宋大人請起。”
“謝殿下,不知殿下今日去何處?”宋橫雨問道。
“本宮正要去御花園賞花,大人有事?”
“無事,只是......”宋橫雨低下頭,微微上前一步,壓低嗓音:“不知殿下又是要去賞哪朵花?是城北還是城東的野花?”
“想必那野花的滋味定然不錯,才能叫殿下流連忘返。”
樹蔭之下,宋橫雨身姿高大挺拔,低下頭時,薄唇正好似有若無地貼近冷栩耳際,熱氣吹拂在她耳邊,冷栩一個激靈,勉強保持笑容地看向他。
宋橫雨笑著,那雙眼睛冷冰冰地盯著她,隱含輕蔑之意。
他依舊保持著彬彬有禮的姿態,也不更前一步,只是意有所指道:“不過微臣覺得,那些野花真是骯髒下賤,應當不堪入目。”
“殿下少看為妙。”
冷栩斂起笑容,面無表情同他對視。
正好太監過來:“宋大人,陛下宣見,請罷。
宋橫雨便朝冷栩恭敬地拜了拜,挑眉道:“微臣告退。”
兩人擦身而過之時,宋橫雨輕飄飄丟下一句:“若是殿下生性偏愛那些低賤的玩意兒,改日微臣也可親自摘些野花,好好獻給殿下。”
冷栩沒有回應。
“殿下,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沉翩沒聽到宋橫雨到底同冷栩說了什麼,只見她頃刻之間臉色白了許多,眼神隱含怒氣。
冷栩收緊十指,死死拽住衣裙一角,毫無起伏地回道:“沒什麼,不過是被狗咬了一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