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維鈞的手術時間很長，腹部的槍傷和斷指不說，他在外面的手掌其實也和斷了差不多，許多組織都需要重接。
他在手術室里待了多久，沈冬至就在外面站了多久。
站到後面腳踝被高跟鞋磨出血了，路過的護士才將木然的她扶到旁邊的長椅上坐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手術中心外，空無一人的側廳里，沈冬至坐在長椅上，她外面的大衣全是血，已經脫掉被人拿走了，身上只著一件白色襯衣和卡其色的羊絨闊腿褲，闊腿褲的邊緣全是血跡。
她的手緊緊抓著長椅邊緣，頭和眼眸一起低垂，嘴唇和睫毛都在輕顫，鬢邊的髮絲凝成幾股垂落下來，上面也帶著隱隱的黑紅色血跡。
都是唐維鈞的血。
她依舊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也依舊說不出話來，但她的思維卻運轉的很快。
她彷彿回到了唐代山下病危通知書的那天。
她扶著洗手台吐得昏天黑地，她看著鏡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她的思維停不下來，她知道自己要犯錯了。
——這個時候要還不知道是誰她就是傻子。
至誠沒有敵人，就算有，也根本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所以除了「沈冬至」，不會有別人。
她猛然想到之前她忽略的那點，通匯背後的公司都是在BVI註冊的。
「沈冬至」一定是很急，想趕在年前入資至誠，才選擇都在BVI註冊，因為英屬維爾京群島，英屬，沈家本家就在英國！
還有比自家的地盤更好辦事的地方嗎？
她居然漏了這麼重要的信息！
果然舒適的生活會讓人放鬆警惕，這一年多她做成了太多事，收服了太多人，她忘了原來膽戰心驚的生活了。
而且她原來一直認為「沈冬至」不聰明，她本質也是個弱小的人，她不懼怕她，她也鬥不過她。
但她忘了，「沈冬至」手裡是有利刃的！
她弱小，但她有家族！有可認她差遣的人！
如果她想，她甚至可以直接殺了她！還不用負任何責任。
——她死了，她的秘密也就永遠埋在地底，而「沈冬至」的家族卻為她清理一切，或許沈冬行會為她哀痛兩分，但他不會殺了她，因為她是他的妹妹。
所以她該慶幸，慶幸「沈冬至」應該還不知道她的身世秘密，不然今天那個人就不是來跟蹤調查，而是直接殺了她和唐維鈞。
她原來以為「沈冬至」就是顆棋子，但事實卻是這顆棋子可以輕易奪走她的命！奪走唐維鈞的命！
這就是地位和身份的碾壓。
她以前實在太自大了。
有生以來，沈冬至第一次被嚇出一身冷汗。
她……
想退縮了。
或許她沒有她想得那麼勇敢，那麼聰明，那麼堅強。
對，她只是個普通人，她鬥不過當年幕後的主使，說不定她還會失去所有在乎的人。
恐懼，真是讓人墮落的利器。
*
見她這樣，拿著牛奶和麵包走過來的韓城心裡擔憂不已。
他很聰明，雖然沈冬至不說，但已經猜到今天的事大概和唐代山有關，所以來醫院的路上就讓人回去清理了唐代山墓前的痕迹。
等接到電話，知道墓地那邊沒問題了，他又去處理醫院的事。
——唐維鈞是槍傷，公立醫院肯定是進不得的，私立醫院其實也有風險，但一般能用錢搞定的風險都是可控的風險，而且這家醫院的胃口不大，只花了一千萬，還好。
這會兒他剛從醫院董事長的辦公室出來，本來打算先去看看唐維鈞的手術情況，再問問沈冬至在哪間病房休息，誰知一到手術室門外，就發現沈冬至還在外面坐著。
現在唐維鈞已經在手術室里待了20多個小時，這期間沈冬至滴水未進，也沒吃東西，就那樣坐在那，連手指都沒動一下。
看來在唐維鈞出來之前她是不會走了，韓城皺著眉想。
他拿來了牛奶和麵包。
但是沈冬至似乎並不打算吃，因為他坐到她身邊后她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韓城更加擔心她，他將麵包和牛奶放到她身邊，眉頭緊緊皺著，嘴角都起了一層干皮。
他也是滴水未進。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觸碰她的身體，就這麼安靜的陪著她，等她冷靜下來再和她商量後續的事。
終於，過了不知多久，他等來了沈冬至的第一句話。
然而卻是一句他從來沒想過也不敢想的話。
“韓城，我把至誠給你吧。”
韓城嚇了一跳！
他直接站了起來：“冬至！你胡說什麼！”
沈冬至沒有胡說，甚至越想越覺得可行。
她不要再管什麼沈家什麼志向了，等唐維鈞醒了，她就把至誠全部轉給韓城，他在新京有人脈，又有守城之才，會把至誠經營的很好。
至於她和唐維鈞？
他們可以去找一個偏僻的小城，到了以後唐維鈞開個健身房或者武術館，她去做翻譯，還可以炒股賺點小錢，他們可以過得很安穩很快樂。
對了，他們還可以生個孩子，唐代山死前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看到唐家的香火延續下去。
雖然驚懼，但韓城不敢輕易開口勸她。
他再了解不過現在沈冬至現在的狀況了，當初他就是這樣險些跌入深淵的。
——她的信念破碎了。
人的心裡都有一個信念點，這個信念點的堅韌度因人而異，但一旦破了，那些曾經引以為傲的東西也就跟著破了。
從自信到自卑，往往只需要一秒鐘。
而從極度自信到極度自信，連一秒鐘都不需要，因為樓建的越高倒塌時聲勢就越大。
沈冬至骨子裡就是極度自信的人，這份自信讓她所向披靡，也讓她的心無比強大，可硬可軟，再加上她很會保護自己的心，所以她的心就是她最好的武器。
可這不代表她的心是無堅不摧的。
而且所有人的心都有基石。
韓城的基石是他的不平，他向上爬的決心，沈冬至的則是唐家父子。
一開始唐代山走了，她崩潰過一次，但好在還有唐維鈞在，她的心還能繼續撐下去，甚至比以前更堅強。
——基石只剩一塊，她的心自然更想保護這塊基石。
要是唐維鈞也走了，韓城不敢想沈冬至會怎麼樣。
他只知道，只要唐維鈞還在手術室一秒，沈冬至的心就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繼續坍塌。
身旁的沈冬至仍然木然的坐著，韓城已然急得滿頭大汗。
當初是沈冬至拉著他的手他才沒掉下去，他卻不知道該如何救她。
——他本就沒有沈冬至那樣收放自如的心，更不會如她一般連別人的心都能掌握。
可是他不能看著她這樣下去，他該怎麼辦？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突然他聽到一陣腳步聲，抬頭一看，居然有兩個“熟悉”的人正朝他們走來。
是譚宗銘和林紅。
譚宗銘穿著高定的西裝，衣扣解開雙手插袋，依舊沒有打領帶，林紅則是一身紅裙，步伐精緻有力。
韓城看到譚宗銘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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