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亞度尼斯是不是為了他費了這份心……那不是康斯坦丁願意多考慮的事情。
紐約是座他不太熟悉,但又足夠了解的城市。這樣繁華的大城市中總藏著數不清的危險,有時,康斯坦丁實際上驚嘆於人類的強大和堅韌,他們是那麼愚蠢、怯懦、虛弱和無知,其中的大多數卻依然能健康地活下去,抱怨著生活瑣事,煩惱著未來前路,那在康斯坦丁看來既無聊得發慌,又莫名令他羨慕。
他找到了一點事做。
一個年輕的孕婦希望他能幫忙找到她殘酷的情人。至於在那之後打算如何,她不願開口。
這種事兒算不上常見,但康斯坦丁也見得不少。
“一個魔鬼,嗯?”他抽著煙說,吐出的煙霧令女人嫌惡地皺眉,雙手下意識護在腹部,換來康斯坦丁的白眼,“別擺出這副德行,你肚子里的那東西可不是會被二手煙傷害的類型。與其找到父親,還不如處理好這個胎兒。”
“這是我的孩子。”女人虛弱地說。
她叫什麼來著?康斯坦丁忘了問,不過這也不重要。她的生機幾乎全被胎兒榨乾,只是表面上還算正常,身體內部的器官早就被腐蝕和食用得比生了白蟻的木柱還要空蕩。她活不了太久,現如今還能行動如常,全是因為孩子還未出世。
它還太脆弱,需要母親的保護。也或許它還是有點眷戀母親的,所以不忍心吃得太快,儘力地延長了她的生命。有很多種可能,全看它的性格如何,但無論它是什麼性格,出生後母親都必死無疑。
“你會死。”康斯坦丁說,“它會在你死後吃掉你的屍體,然後爬出去找別的人吃。運氣好的話可能先吃掉些貓貓狗狗之類的東西,然後再開始吃人。”
女人露出痛苦的神色:“可是……”
康斯坦丁突然發現自己比過去更加缺乏耐心。
“聽著,你也不是孩子了,而我對你沒有任何責任。我只是有點多管閑事,但這點好心還不足以讓我滿足你的所有願望。”他說,聽到自己的聲音冰冷地漂浮在煙霧中,有些朦朧地想著是否這種冷漠是受到了亞度尼斯的污染。
還是不要這樣推卸責任了,他本來也算不上個好人。偶爾有些心軟,偶爾做點好事不代表他就是好人。
女人的嘴唇蠕動了幾下,淚水從空蕩蕩的眼眶裡滑落下來。
所以說,到底為什麼會稀里糊塗地和魔鬼搞到一起?那些傢伙確實很擅長欺騙無知的人類,但總有很多端倪,很多細節,很多和人類迥然不同的地方……人類確實有著自我保護的本能,人渣不一定會激起本能的警報,但魔鬼一定可以。
女人還在躊躇,不知道到底該作何選擇。光是看著她左右為難的樣子都讓康斯坦丁不爽。
他煩躁地深吸一口氣,掐滅香煙。
“生下來再說。”他一錘定音。
在荒廢的廠房裡,他簡單地布置出一個手術間。女人慢慢地爬上桌面,艱難地躺好,顫抖著手撩開裙子和上衣。她明顯不適應這種場景,但在康斯坦丁的的注視中溫順地服從了他的指令。
抹上酒精消毒,戴上手套,把她的手臂、雙腿和雙腳牢牢地固定在檯面上……康斯坦丁做得倒還挺熟練。女人瑟瑟發抖,赤裸的雙腿上起了無數的雞皮疙瘩,一小粒一小粒,飽滿的、肉色的、中間有個小孔洞的肉珠,彷彿下一秒就會從孔中鑽出點什麼。
這個想象讓康斯坦丁有些毛骨悚然。
他皺著眉頭走上前去,俯下身,女人茫然地仰面躺著,腰下墊著厚厚的毯子。
“我……我不覺得我快生了……”她直直地盯著天花板,語調縹緲地說,“才七八個月……”
康斯坦丁淡定地取出聖水,往她的小腹上一潑。
她像一團沸水般劇烈地撲騰起來。
綁帶扎的很緊,但她非人的力氣顯然超出了康斯坦丁的預料。她的小腹如同水泡般劇烈地膨脹,彷彿下一秒就會脹破開來,半透明的皮膚伸張到極致,幾乎只是一張透明的薄膜,哪怕一個指頭能都戳破。
猙獰的鬼臉印在皮膚表面,如鳥爪般尖銳而彎曲的指甲往外撕裂,這雙手已經完整地凸出腹部,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刺破皮膚,彷彿膠皮包裹住了似的。
康斯坦丁保持著鎮定,用殘留的聖水在她的小腹上畫出圖案,同時翻出一粒珍珠丟進女人的口中。
“咽下去。”他說,女人的眼珠轉動,努力朝著別的方向扭開,都這時候了,康斯坦丁還是忍不住有些走神,好奇於她從眼角窺見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景象……懷著異種的孩子到底是一種什麼感受?
他有點覺得這種事遲早會發生在他身上。
儘管痛苦,女人還是努力抻著脖子把東西咽了下去。效果是立竿見影的,胎兒不再向外掙扎了,而是扭動著,在母親的腹中翻了個身,努力朝唯一可以突破並且向它敞開的出口爬去。
孕婦發出凄厲的、彷彿夜晚遊盪在漫長走廊中的陰風般的嚎叫。她的身體滾燙,束帶在她瘋狂的掙扎中被撕裂了,岌岌可危地固定著她的身體,但她腹部的顫動和痙攣明顯變得規律起來,她的痛呼也變得均勻而有力,紅暈和汗水遍布身體,康斯坦丁幾乎能感覺到她身體里正源源不斷地湧出生機……好吧,亞度尼斯的東西果然總有點什麼問題。
那粒珍珠確實有用,就是太有用了。
“我就在奇怪是怎麼回事。”就在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胎兒即將誕生的地方的時候,亞度尼斯的聲音冷不丁響起,“為什麼你和生育的距離那麼接近,那實在是有點嚇到我了。我每次都確定過你沒有孕育上什麼才放你離開的。”
……所以這種事果然很容易發生在他身上啊?!
“快來幫忙。”匆忙中康斯坦丁說。
“我在這裡就是幫忙了。”亞度尼斯走到他身側,“在我的注視下,絕不可能出現失敗的生育。”
康斯坦丁已經看到了那個冒著火星的腦袋,稀疏的胎毛里裹著血水和粘液,一對嬌小的尖角豎在頭頂,顯毫無疑問給母親帶來了更多痛苦。
它簡直是迫不及待地從母親的體內爬出來的,雙腳落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閃電般撲向母親,然後被亞度尼斯抓著脖子拎到面前,展示給康斯坦丁看。
“是個女孩。”亞度尼斯愉快地說,“我猜她的母親不需要她,對吧?”
第195章 第六種羞恥(33)
康斯坦丁沒有回答,他先是把手套拽下來團成一團,嫌棄地丟到地上,毫不吝嗇地往上面潑灑聖水。激烈的反應噼里啪啦地響了一陣,彷彿一鍋熱油里倒進一杯涼水,但倒進熱鍋的涼水絕不會散發出那種濃烈的,都不能說是令人作嘔,而是實質化的、如針刺瞳孔和皮膚般的劇痛。
想當初這種劇痛多少也會讓他退避和受傷,現在甚至無法讓他多眨一下眼睛。康斯坦丁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還算不算是人類,儘管亞度尼斯再三向他申明過他依然是人類,可混球撒謊成性……
“相信我。”亞度尼斯對他說。
他手裡依然捏著活生生的小怪物,它——她?既然亞度尼斯都說了那肯定就是個“她”——在亞度尼斯的手指下縮成一團,雙手下垂,膝蓋彎曲著緊緊貼在小腹前,還有條荊棘般生著倒刺的長尾,也被夾在腿間,那樣子活似被拎著后脖頸的幼崽。
“怎麼過來了?”康斯坦丁用瓶子里剩下的聖水沖了沖手,濕淋淋地摸出煙盒,“奈亞這麼不經玩兒?”
“吃掉了。”亞度尼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