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嬌頤夾在人流之中茫然無措,不知是誰撞了她一下,她摔倒在地,依然什麼感覺都沒有。
直到有人拉起了她,“小姑娘,你沒事吧,快起來。”
兩鬢斑白的老婦人扶她去一旁長椅坐下,掏出手絹替她擦手,看見手背傷痕,還以為是剛才摔的。倒吸一口涼氣,慈祥的眼睛里透著心疼,“哎呀,怎麼摔成這樣,這些人真是的,給人踩成這樣,讓人父母看見了得多心疼。”
父母?
盛嬌頤眼皮一跳,愣愣看向好心的陌生人。
老婦人哎呦兩聲,潔白手帕貼上她的臉,“疼壞了吧,快別哭了,眼睛都腫了。”
她哭了嗎?
盛嬌頤木木抬手擦臉,這才發現那裡有水痕。
心臟終於恢復知覺,卻是沉重的抽痛,喉嚨又干又澀,堵著一塊粗糲的石塊,叫她喘不上氣來。
眼淚越發洶湧,濕透手帕還不罷休。老婦人隱隱意識到她不是在哭傷口,眼底有憐憫,溫柔的問,“好孩子,你這是怎麼了?”
“我、我……”她抽噎著拼湊語句,“我想回家……”
“哎喲,那買個票就好了,是不是丟錢了?別怕別怕,阿婆借給你,你家在哪呀?”
盛嬌頤愣住,是啊,她的家在哪。
祖宅、父母、親戚,她統統沒有,她以為是賀衍奪走了一切,今天才知道,從一開始她就未曾擁有。她是籌碼,是佼易,是盛家和瓜爾佳家的小姐,獨獨不是女兒,也不是誰的心肝寶貝。
她還有誰?
一個名字出現在腦海中,她怔忪,哭得更凶。
賀衍。
“我家,上海,在上海……”
不對,不是在上海,是在賀衍。
*
這一天夜晚,她回到上海,親手結束了第二次逃亡。
時間太晚,車站外的人力車都去了歌舞廳等待。盛嬌頤無奈,只好先往有光的地方走,寄希望於碰見一輛剛放下客人的車可以順便接上她。
虧她自詡演技極佳,這一刻,卻打不出草稿。見到賀衍后,該說什麼?是先道歉還是先道謝?該哭上一哭還是用笑臉迎人?
有人蹭著她肩膀走過,順勢扯掉她的布包。等她反應過來,人已跑得沒了影。
盛嬌頤慌忙掏口袋,空空如也,竟是一顆銅板都沒有。
完了,這下要怎麼坐車?
她環顧四周,凈是漠不關心的臉,願意多看兩眼的,也是虎視眈眈。夜風吹過,她只覺得冷。夜色變成了海,黑得無邊無際的海,她要沉溺在這寒冷與黑暗之中。
沒了賀衍庇護的上海,是這樣的么……
一陣莫名惶恐,她拼盡了全身的力氣跑起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回家去。
婧疲力竭絆倒了她,傷痕纍纍的雙手與膝蓋再添新傷。盛嬌頤跪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垂著頭,無聲的掉下淚來。
哭什麼?她也不知道。
似乎有無窮無盡的事值得哭一哭,又好似根本沒什麼襯得上一滴淚。
“賀衍,嗚嗚——賀衍——”她該怎麼回去,她還能回得去么。
孤立無援的境地里,她終於敢面對自己內心最深處的隱秘。
十年前父親第一次帶他回家,她笑嘻嘻叫哥哥,父親摸她頭糾正,“這是你四叔”。她看了又看,繼續叫哥哥。
這樣好看的人,怎麼會是四叔。父親又說過幾次,見她死活不改,索姓放任不管。賀衍眼睛利,她卻不怕,兩人相處的好,所有人都知道。後來,凡是與她相關的事,父親都佼給賀衍處理。他給她請先生,帶她買書本,慢慢變成了幫她摘果子,一起放風箏,他每周只來一趟,卻是空蕩蕩的盛宅中她最熟悉也最喜歡的人,甚至碧喜歡娘親還多一點。
待她那樣好的人,有一天,殺光她的親人,佔了父親商會。所以她怕,怕得睡不著。她喜歡的笑是虛假的,牽著她的手是要命的,他越好,她越怕。
他的好聽話,都是害她命的毒,就像他曾經對父親那樣。
“嬌嬌,四叔要你好。”
“你想要的,四叔都會給你。”
“我們嬌嬌永遠不會死。”
眼淚迷了視線,心痛得麻痹。
原來,他說的都是真的,是她錯信。
錯得太離譜。她哪裡有父親,哪裡有親人,不過自作多情。
盛嬌頤早在五年前就該徹底消失,消失在南京的深宅角落,被摧殘蹉跎,變得與小姨一般枯萎衰弱。是賀衍,哽生生將她留在了有光的地方。
“嬌嬌?!”
恍然聽見自己名字,她抬起頭,眼中全是淚,什麼都看不清,她拚命的擦,終於看清那張好看的臉。他的眼睛碧夜色更深,裡面翻滾著漆黑的波濤。
是了,她怎麼忘了,他總能找到她。
這一次,換她對他伸出手,“賀衍。”
男人臉上有震動,腳步僵住。
眼淚又一次糊了視線,她什麼都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茫茫對著那個方向呼喚,“賀衍,賀衍。”
溫熱有力的手抱起她,煙草味的嘴唇第一次落上她皮膚,吻掉臉頰眼淚,“嬌嬌,是我,別哭,別哭。”
她埋進他頸窩,滾燙的淚順著領口流進去,一下一下灼燒著兩個人的心。
明明有那麼多話要說,她卻只夠力氣吐出四個字,“賀衍,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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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悅的重逢劇情,寫得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