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壇之上(無情司命vs瘋批墮仙) - 決裂 (2/2)

雲霧撥開,天邊虹霓綿綿而來,比深秋的楓葉更紅更艷。
虹霓與白雪對峙,一抹烈色與一片死白交錯。
她在嚴凝霜雪中破境,水火霜雪,執著殺意,她聽之任之,全不在意。
太上忘情,無為真法。
夏夜那緊張少年捧來的一點不明情愫消逝在這凜凜風雪中,她還沒有得出答案,此刻卻輕鬆拋下了。
苦楝臉色蒼白,眼神卻十分平和清明,胸口的血跡已近乾涸。
她再度邁步朝文簇走去,黃符隨楓葉片片而四散飛開,雪還在紛紛落下,符篆卻張張燃起,跳躍的火光在白雪中被按滅,變作焦黑的灰燼,瀰漫在空中。
恨水衝天而起,依次擊碎叄清鈴、青銅印,哐當的墜地聲,叄清鈴碎裂,啞而無聲,青銅印四分五裂,瞬間銹跡斑斑。
叄十二幡也隨之點燃,湖面烈烈火光,符咒全消,幾乎看不清那絮絮白雪。
文簇看著她一步步走來,苦楝身上黑紗對襟大袖吹拂開來,紫色披帛飄飄而起,她在漫天風雪與炎炎火光中朝他走來,是極遙遠的驚心動魄的美。
她好像不一樣了。
他在這一刻惶恐起來,為這接下來的未知不安。
恨水咻地朝他衝來,文簇下意識閉上眼,那楝花斷紋的長劍卻調轉了頭,以劍柄重重擊中他心口,再狠狠劈向他手臂。
文簇悶哼出聲,他的右手沒了知覺,被恨水擊中的胸口開始發熱,似海浪一般擊在海石上,洶湧激烈的疼痛遍布各大關竅,又漸漸流失於四肢百骸,體內一半法力隨之像旱地雨水一般成倍蒸發而去。
恨水一收,他聞見極濃烈的楝花香味漸漸遠去,驚慌地睜眼。
苦楝只淡淡瞥他一眼,似乎覺得無趣,他放在她身上的方位儀被她抽出來,隨意地扔在他面前。
而後她目無波瀾地劈頭丟給他一個儲物袋,毫不留戀地轉身乾脆離去。
那儲物袋重重砸在文簇臉上又落在胸口,她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個字。
文簇狼狽地用左手打開那儲物袋,左手顫抖,單手解了好幾下才打開那儲物袋繩結。
一個不穩,還是從掌心脫落倒在地上。
滾落的丹丸四散開來,是兩年前他替師兄道歉送她的月行觀丹藥,她一顆不少如數奉還。
還有一節熱氣騰騰的竹筒甜粽掉在地上,竹筒裂開,米白的豆沙粽滾了一身泥巴,粘稠骯髒,數顆洗心糖並各種甜軟花糕碎在地上,沾著泥巴和符篆落下的焦灰,全毀了。
一地狼藉,文簇愣在原地,恐慌地去看她遠去的身影,他試圖起身,可他四肢無力根本動不了。
她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但他領會了她的意思。
——還給你。
——你不配。
苦楝轉身的瞬間痛苦地擰起眉頭,她強撐著維持人形。
她聞見風中濃烈的楝花香氣,妖類趨利避害的本能讓他們受傷之時不願暴露血腥氣,以香味遮掩。
她傷重之時,楝花香味才會四散。
兩千年修鍊,她受過很多傷,卻第一次傷得如此重。
破境耗費的精力也給她殘餘枯敗的法力雪上加霜,此次修為大損,她需得閉關療傷。
苦楝想,她不會再聞見如此濃重的楝花香氣了。
她挺直脊背,強撐著施法離開別雲山了。
文簇就看著那道紫色身影消失在眼前,他開不了口,動彈不得。
他沒有資格挽留她的。
失去她的痛苦讓他徹底清醒了。
師父讓他做了叄個月的取捨,在那叄個月中他經歷了上千年的絕望痛苦,他醒來之時仍心有餘悸。
師父不再提及之前的事,只命他好好修鍊,他全然聽從,又叄個月他修鍊到第九層,愈發冷心冷情。
而後入秋之時,師父笑著叫他去做個了斷,除了障他道之人,他僵硬著應了。
他太害怕了,他再也不想變作一個無聲無息的活死人,他握緊桃木劍領命而來,一劍刺中她的心。
他看著她的笑容消失,看她眼裡的溫度冷下去。
他惶恐不安,為她的冷臉,為她胸口蔓延的血色。
一切都在失控,他的手在抖,在他召喚風雪后他反悔了。
他看見她審視的眼神,像是從來沒有了解過他的眼神。
他真的不想她死,但他在猶豫,他害怕自己真的如那場夢一樣變作活死人。
他不敢喜歡她了。
只是他也沒有想過,這樣骯髒廉價的喜歡,她根本也不想要。
很快,不用他猶豫,他輸了,苦楝也沒要他的命。
可他也不在她的眼裡了,冰冷的大雪中,那個人離他越來越遠。他後知後覺地醒悟,清行經並非要他以殺止情。
“不明正覺,以幻為真。
痴愚迷妄,止能害己。
六根染著,何來清靜?”
是他自私自利,是他貪生怕死,將一切歸罪與她。
他一廂情願地喜歡她,卻將重重迷障歸咎於她。
若是因動心而誤道,他應當挖出自己的心,為何卻想去要她的命?
她從來沒有喜歡過他,她不過是將他當作一位好友。
舉心動念,皆由身起,破不開心障,他永無得道之日。
他錯了,師父也錯了。
他喜歡她,從來都不是她的錯。
可她被他重傷,決然離開了。
他們朋友也做不成了。
雪還未止,文簇癱坐在地上,左手無助地捏著和著泥巴一塌糊塗的糕點往嘴裡塞。
他一邊徒勞地往嘴裡塞,豆沙粽糊在嘴角,和著之前嘴角乾涸的血跡,鐵鏽似的甜味在口中蔓延開來,文簇接二連叄地往嘴裡塞吃食,黑黢黢的桂花糕殘渣不住地掉。
額角還在不斷流血,他右手動彈不得,眼神空洞,麻木地往嘴裡塞著東西,像個淪落街頭無家可歸的瘋子。
過了很久,他終於像受傷的小獸一般嗚咽著哭出聲。
他知道,她不會回來了,她不會再見他了。
那柄穿透她心、沾滿她血的桃木斷劍還在他身旁,文簇左手去夠那把劍,手用力地握住那斷柄,決然一劍橫過,刺穿了雙眼。
殷紅的血色從皮肉模糊的眼眶汩汩而出,文簇抖著手從懷中摸出初見時苦楝留下的,被他藏起來的紫紗,用左手困難地遮在雙眼,綁在腦後。
大雪之中,那名瞎眼的小道士漸漸倒在別雲山上。
楝花香味徹底吹散開來,彷彿從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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