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壇之上(無情司命vs瘋批墮仙) - 空花幻境

斐孤從混亂沉重的夢境中醒來,清醒后便打定主意去尋司命。
他神色有些疲倦,穿過迴廊去正殿一看,那人卻是伏案而眠,上清珠光華流轉,映照著她的容顏,出乎意料的溫柔安靜。
斐孤放輕了動作,目光有他不自知的眷戀。他好似從未見過司命闔過眼,眼下卻正合他意。
斐孤想清楚了,若是清醒的司命沒法喜歡他,那麼他便為她織一場夢,在夢裡她總能喜歡上他罷?
景滅符不足以困住司命,但空花幻境卻足以亂人心智。
他要她入夢,要她徹徹底底愛他。
冥府忽然無限暗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雲霧繚繞的仙山,白雲青野,滿山秀麗楓林,山中變幻出一處園林,江南情調,清雅幽靜。
斐孤已換回從前那身雲門錦袍,立於楓樹下,松柏之姿,端得是君子如玉,溫文爾雅。
“斐孤。”是她的聲音,冷玉一般卻又和以往不同,若有若無的親近。
他微微轉身,看苦楝依舊是一身白衣,身後是一望無際的楓林,紅如鮮血,但她的神色溫柔,笑容清淺,再無往日的冷淡疏離。
在空花幻境里,苦楝不再是九重天的司命,而是他的道侶。
九重天上高高在上的司命從不曾喚他的名字,以往皆是客氣生疏地稱他為神君,墮仙之後他更不配在她那兒得到一個前綴稱謂。
但他的道侶——苦楝卻會溫柔地喚他的名。
這樣溫柔的苦楝,叫他覺得又陌生又欣喜。
斐孤幾乎有些心亂,他知道是自己織的夢,可又覺得這夢太好了些。
他們於不姜山上修鍊,賞月觀花,同榻而眠。
道侶雙修乃是常事,偏偏他織就的空花幻境里卻無半點旖旎的曖昧場景。
斐孤覺得有些奇怪,可看著溫柔動人的道侶,轉瞬又忘得一乾二淨。
他只是要苦楝愛他,其他如何也不甚緊要。
空花幻境中掌哀芝的痛苦被削弱,時間也由斐孤隨意掌控,夢外一瞬也許夢中百年。
流水時光,這一年他每日看著苦楝,在那紅似烈焰的楓林下,她微笑著依偎在他懷中,看淡雲裊裊,看春鳥啄林。
或是執手漫步于山巔,他同她並肩俯瞰雲霧之下的懸崖風景。
或是他奏古琴,苦楝在一旁專註地聽那潺潺清音,高山流水,應為知音。
那雙冰冷的手如今暖熱,她會任由他牽著她的手,溫順地跟在他身邊。
他替她綰髮描眉,替她簪花妝飾,讓她換上最繁複華麗的衣裙,苦楝都百依百順。
他甚至開始覺得自己完全控制了她。
太不真實了,這樣的日子,又怪異又美好,帶著隱隱的不安。
斐孤像是走在一條滿是鋪滿荷葉的深池上,看上去好似每一步都走得穩妥踏實,卻全然不知那蓮花深處是何等可怖,也許下一步就毫無防備地一腳踏空,墜入淤泥。
斐孤沒法想,這種怪異感於他不過是螞蟻噬咬的微弱觸感。
他現下只能想起那場未成的婚禮,他仍舊想娶她,想完成那未成之禮。
在這幻境之中他是神,是可以與苦楝祭拜天地的。
於是這夜,他心念一動,滿院便掛滿了大紅喜綢,喜燭紅花擺了一路。
珠燈高照,他怡然地往前走,過了半月門,沉默的侍女捲起湘簾,斐孤便瞧見苦楝已身著嫁衣端坐於鏡台前,見他來了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苦楝,我們去拜堂罷。”
“好。”
斐孤牽著苦楝的手,目光停留在她火紅的嫁衣上,有些難以自制地想起千年前她指尖滴落的血,那樣粘稠那樣濃烈。
他皺著眉搖搖頭,定了定神溫柔地看著她。
無論如何,她終於心甘情願地嫁給他了。
那院子里的碧水池裡映著天上冷清的月亮,寒氣逼人,斐孤不經意瞥了一眼,忽然一陣暈眩。
“斐孤,斐孤?怎麼了?”苦楝擔憂地望著他。
斐孤回過神來,溫聲安撫道:“無事,我們拜堂罷?”
“說什麼胡話,方才不是已拜過堂了嗎?”苦楝疑惑地看著他。
他定睛一瞧,他已身處在喜房內,喜燭高燒,他正拿著白玉盞,挽著苦楝的手欲同她飲合巹酒。
不對!這不對。
他踉蹌著後退一步,看那張溫柔的面孔擔憂地望著他。
身後傳來一聲嘆息。
他一僵,白玉盞脫手而墜。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空花幻境如凝結的冰面般被鑿開一道縫隙,而整個冰面隨著這道裂縫傾塌開來。
天搖地動,剎那夢碎。
洞房頃刻之間變為層林楓木,血腥又粘稠的紅。
他緩緩回頭,看到那身白衣,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
司命依舊是往日冷淡的神情,語氣冰冷:“你還沒膩煩嗎?”
斐孤如墜冰窖。
那喜床上端坐的那個人是誰?
那一身喜服的新娘子像是知曉他的疑惑,仍舊關切地笑望著他,而後在他眼前化作一根紅線,輕飄飄地墜落在地。
“夢夠了嗎?”
“這些假象我可以為你織千萬個,如果你想要。”
他忽然想起來了,不姜山沒有楓林,他原本想幻化的也是成片的楝樹。
楓木是宋山上的,是當年禁錮仙神的桎梏,是被那些仙家的鮮血澆灌而長成的。
她如此傲慢地給了他提示,楓木林下掩藏的是必然的懲戒,是森冷的寒意。
空花幻境中和那日同樣荒誕的紅色是鐵鏽般的陳傷,她再度給了他一記重擊。
從最開始空花幻境就被司命篡改了,他在自己設下的幻境之中被司命操控了。
他明明知道她不喜妝飾打扮,明明一開始也不想這樣對她,然而到後來卻也分不清是被司命操縱了,還是自己心底本來就想不顧她的意願來控制她。
只不過他想控制司命心智,最後卻被她隨意捏造的一個傀儡給騙了。
她不會紆尊降貴地陪他演戲,只會用一個虛假的傀儡來打發他。
那不是司命,她怎麼可能溫柔地依偎在他懷裡,又怎麼可能任由他替她描眉畫眼,穿上她不喜歡的衣裙,更不可能一口一聲“斐孤”。
她是凜冽的神,不是可以任由他擺布的傀儡。
她從來不喜歡,不喜歡妝飾,不喜歡衣裙,也不喜歡他。
看罷,就比如現下,這沒有前綴的話語。
“你愛慕的從來都不是我,不過是這副皮相罷了,若是喜歡這副皮相拿去便是。”
“這空花幻境里的我是真正的我嗎?你同假的我成親便能平息你的妄念嗎?”
“你又是何必?”
司命的語氣平淡,卻十分不容情。
是啊,他是想以空花幻境亂她心智,把她變作假的她,又怎麼能怪她用一個虛假的傀儡以牙還牙?
無論再怎麼掩飾,他與司命做的也沒什麼區別,只不過司命先他一步造就了一個完美的傀儡。
“住口!你住口!”
他再度慘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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