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地裡也掙扎過,可他很難不喜歡她,這樣冷漠的,強大的,又那般動人的一位女子,總是叫人心動的。
可如今他都開不了口了。六朝握緊手中竹傘,明明白白地知道這一切結束了。
他不能再借著私心纏在她左右了。
苦楝卻是一概不知,只如釋重負地回了須彌觀。可巧的是,弈花婆婆還在等她,仍舊慈愛地端來一碗熱湯,叫她暖暖身子。
這一次她接過了,輕聲道謝。
她在須彌觀停留了很久,念歸道長會同她講道解惑,弈花婆婆對她關懷備至。
那日她同念歸道長論道后,又惶惑地望著天空發獃,弈花婆婆便是一嘆,關切道:“孩子,不須如此拚命地博人尊敬,也不必急於飛升成仙,便是敗了又如何呢?這不是什麼大事,人哪有不失敗的,只要你平安快樂就好了。”
苦楝沒有說話,她沒有親人,血親之情格外淡薄,但她知道弈花婆婆將她視若己出。
她想,是,她太要強了,她在天地間誕生,從未依靠過他人,慣了單打獨鬥,即便是曳月,她也很少同她提過往種種苦痛。
她取劍九死一生,被許多人騙進死境,最後握住劍時渾身是血,但仍舊驕傲地親手雕上喜歡的楝花,融入心頭血,給它取名恨水。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的恨水。
弈花婆婆說姑娘家取名怎麼還帶苦字,多不吉利,再聽她佩劍名字更是很不贊同。
但她喜歡,苦楝,恨水。
此生苦恨,皆如水上楝花,悉數漂逝。
她不在意苦,也從不覺得自己會敗,也絕不允許自己軟弱失態,像是被傀儡線死死吊住的木偶,決不允許倒下,決不允許低頭,只持著恨水往她所求之道一往無前。
眼淚不適合她,軟弱也不適合她。
修道者多如牛毛,得道者卻鳳毛麟角,她便要做最拔尖那個,她不能倒下,咬牙往前拼,往前走。
朝聞道夕死可矣,可她還是累了,想要停下了。
從前沒人告訴她可以停下,可以軟弱,即便有,她也會嗤之以鼻,她沒有無謂的時間來停下。
但後來她終究還是對尊者說她累了,他告訴她累了就停一停,眼下弈花婆婆也告訴她,只要平安快樂就好了。
停一停罷,暫且停一停。
她飲下弈花婆婆遞來的一杯甜茶,在茫然之中留戀於這些微不足道的溫暖。
一晃兩年,苦楝在須彌觀的桂花樹后不慎撞見了一位年輕男子擁住念歸道長,而念歸道長未曾拒絕。
苦楝立刻躲開了,這才想起舊日她曾問念歸道長為何修為如此高深,還未得道。
念歸道長只答:“時機未到。”
苦楝現下想,恐怕不是時機未到,而是那個人擋住了念歸道長的去路。
只剩念歸道長一人之時,苦楝上前詢問,這才得知那人是念歸道長的師弟,他們二人糾纏已久。
念歸道長坐在桂花樹下,靜靜斟茶,清雅的眉眼有著陷落的溫柔。
“人身難得,大道難聞,道修理當惜身如玉,止念去欲。可我心中有他,是不能得道了。”
苦楝痛惜:“道長又是何苦?我以為像道長這般的修士早已目空一切。”
“我不過是個凡人,不能常應常靜,無滲無漏。”她笑笑,“也會留戀於心愛之人。”
那笑容十分坦然,苦楝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是好。
她非常不解他人留戀情愛,尤其似念歸道長這樣明明能夠得道之人,硬生生被愛欲牽絆,只能婉轉嘆道:“唯清靜者,物不能欺。”
“他騙我也罷,我也騙他便是。”念歸道長洒脫道。
司命眉頭緊皺,醒來還尤帶惋惜,忽然察覺孽海竟有不速之客,她驟然一驚,不知還有何人能踏入孽海。
深海之中,一抹雪白幻影靜立於她眼前。
司命立刻行禮,頷首道:“菩薩。”
觀音手持柳枝,端莊坐於蓮台上朝她輕輕一笑:“司命,好久不見。”
“菩薩你怎知?”
觀音但笑不語。
“那菩薩此番是所謂何事?”司命有些不知所措,並未抬頭。
觀音靜了靜,忽然唐突問道:“你喜歡他嗎?”
司命想也不想否認道:“我不喜歡他。”
“你說謊。”觀音的聲音冷淡下去。
司命驚訝地抬頭,卻見觀音並未看她,幽深的目光卻是落在她裙角處,她隨之疑惑地望去——原是一朵雪白的姜花,應當是她在宿心地不小心沾上的。
可那只是一朵姜花,菩薩的目光為何如此奇怪,似乎就連笑容也淡了幾分。
“這花很美。”觀音收回目光,溫柔道:“我說笑的,我只是想來告訴你。”
“請菩薩賜教。”司命一頭霧水。
“你要是真的想讓他死,他會死的。”
司命錯愕地望向那雙含笑的眼,觀音的目光仍是溫和包容,柔聲道:“你大可放心。”
可司命聽了,只覺心如擂鼓,格外怪異。
(我必月底完結,加速加速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