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二人果然又心照不宣地恢復成舊日的相處之道,只是苦楝不肯叫蒲公英纏著一起睡,他竟果然聽話,乖乖睡回自己榻上,再不來煩擾於她。
發情期百年一歷,她還有百年時間去尋朽丹的材料,而眼下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打發了他。
她那些繁雜的思緒總要理清的,沒道理擱置下去。
而這些日子蒲公英當真老老實實勤奮修鍊,苦楝看著他一日比一日精進,想到自己在這些事情發生之前本想讓蒲公英獨自去歷練的。
她險些忘了早已過了十年。
於是這日晚飯之時,蒲公英正在好好擺碗筷,她思索著便開了口:“阿茸,你還沒有一樣稱手的法器,明日你去侖者山上尋你的機緣罷。”
蒲公英的手便是一頓,那瓷碗落在石桌之上,發出悶悶的聲響。
苦楝以為他又要發作了,但這次那隻妖卻很溫順地應了,點點頭道:“好,我明日就去。”
苦楝聽了便若無其事地拿起木筷,夾了一筷子菜放入他碗里:“多加小心。”
那隻妖看不出什麼不高興的樣子,因她主動夾菜而彎了彎唇。
苦楝也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侖者山在極東之地,山中雖寶物甚多,但多有凶獸出沒,蒲公英赤手空拳,並無法寶傍身,此去兇險異常,但她再多一句叮囑都說不出口了。
之後二人自然又是默默無言。
夜裡洞府里的千影燈已滅,那隻妖睡在自己床上呼吸安穩綿長,她卻輾轉難眠,想到往日他摘個花草都要受傷,到底心緒難平。
天微亮的時候,苦楝就聽到那隻妖輕手輕腳地起身,她裝睡一動不動,察覺到他小心地走到她床榻前安靜地站了會兒,她猜想他要如何,但那隻妖什麼也沒做,只是安安靜靜地出了洞府。
她不想跟上去,只死死閉著眼強迫自己入睡。
這時的梁渠山是渾濁的青灰色的,整座山都還未蘇醒,靜謐的仍似夜色,風吹得極輕,樹影婆娑,滴滴晨露卻撲在花蕊草葉之上,又涼又香的清新氣息一下便令睏倦的人醒了大半。
斐孤沉默地往山外走,他沒什麼打算,也心知苦楝是為了支開他,只想著去侖者山走一趟隨意取把劍交差。
於是在被苦楝叫住的時候,他是有些愕然的。
“阿茸。”那人在滿山朦朧的青灰色中走出來,是一抹濃重的紫。
“姐姐?”斐孤立刻變了臉色,裝作疑惑乖巧的模樣。
那人微嘆,一步步走上前來,腳下草葉細碎的聲響無端叫人緊張起來,她的語氣近似埋怨:“天還沒亮你就走了,我還沒來得及同你多說兩句。”
“姐姐,怎麼了?”他問道。
“侖者山凶獸眾多,你修為尚淺,要多加小心,切勿莽撞行事。”她細細叮囑道。
斐孤聽聞心下便明亮幾分,揚起了笑容應道:“我知道了。”
苦楝看著他沒心沒肺的笑容,心中更是嘆了再嘆,一時二人之間又是僵硬的沉默了。
“那我走了,姐姐等我回來。”蒲公英猶豫開口。
“慢著。”她垂下眼,那把楝花斷紋的長劍忽然出現在她手中,她抬起手也不看他,極力裝作自然的模樣道:“你……也沒個法器傍身,我的劍借你。”
苦楝本想說若有危急之事,此劍可保你性命無虞。但又覺這話說出來實在彆扭,顯得她多麼放心不下似的,於是作罷。
斐孤這下眼神是徹底變了,看著那隻纖細的手握著長劍橫於他身前,不確定道:“借給我?”
“嗯。”她還是不看他。
“可是我記得姐姐的劍不能給別人碰的。”
“只是暫借的話無妨。”她面不改色地說謊,分明無法自圓其說。
斐孤就不再開口了,目光緊緊盯著那把曾經叄番五次重創過他的神劍,伸手很輕地握住了苦楝微涼的手。
苦楝的手隨之從劍柄上鬆開,他真真切切地握住了恨水。
恨水沒有響動,在一片雲煙似的模糊中,鋒利的劍刃也好似柔和了,安安靜靜地任由他握著。
“去罷。”
斐孤抬頭之時已只能瞧見那人的背影,她好似一刻也不能多待,很快消失在他視線中。
他握著這把劍,看了再看,碰了再碰,反反覆復地撫過,恍惚好似夢中。
是真的嗎?
是她那把曾經一寸寸抽去他仙骨,又幾次刺入他胸膛的劍嗎?
巨大的喜悅之中,隨之而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