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乃是司命管轄之處,千萬年來甚少有神仙靠近此處。
即便龍族如何喜水也被耳提面命不得靠近。赤凜不大理事,更不愛聽他母后嘮叨,因此對孽海知之甚少。
只是今日到此處,日色西沉,見孽海一望無垠,清波渺渺,那水明透似鏡,紅雲映襯更是光華韶麗,幽異動人。
他正奇怪這樣好的水域為何龍族會棄之不理,又忽地想起司命的叮囑,連忙斂神去孽海以北尋那朵藍紫色芝花。
司命給他的是一塊斷紋的暗紫色花符,十分精巧別緻,不說是令符的話,他都以為合該是女子別在髮髻間的。
赤凜忍不住來回摩挲,是冰梅一般的冷硬質地,他還從未從司命那兒得到過什麼,眼前持著這一塊花符也有些說不出的雀躍。
片刻后,他即到了孽海極北之處,依照司命所言將花符擲下,那靜靜幽波忽生漣漪,水花攢動,從最深處湧出一朵秀美的芝花,那便是掌哀芝了。
赤凜謹記不可觸碰孽海之水,叄叉戟一橫將那芝花採下,這才緩緩收回花符放入懷中。
他好奇湊近這芝花聞了聞,無香無味。這花長得這樣美,色澤濃烈卻並不帶香。
怪哉。
九重天上,斐孤卻已差數名婢女送來婚服首飾,要她們替司命精心打扮,司命照單全收,像個傀儡似的任由婢女替她打扮。
不知斐孤是何處又去抓的妖,司命一眼瞧出那些婢女皆是花妖化成,修為不高,性子溫順,來了九重天也十分忐忑不安,見了她更是千般小心,生怕惹怒了她。
她無意為難她們,一聲不吭任由她們替她更衣妝飾。
赤凜回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一身大紅嫁衣的司命。
她仍是一如既往的神情冷淡,寶髻別紫花,烏髮間釵鈿紛靡,新妝似畫。眼下的一點淚痣在那張冰雪似的面孔上十分惹眼,更襯得她春山如黛,秋眸似漆。繁複精緻的嫁衣上是連綿不斷的錦繡花影,綉帶飄颻,那樣絢麗耀眼的紅,又是那樣一身冰肌玉骨。
赤凜已經很久沒見她了,司命從來不喜妝飾,他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盛裝,當即愣愣地想,秋葉夏花都不及她至清至艷。
“殿下。”她開口喚他,赤凜這才回過神來,同手同腳朝她走過去,胡亂摸出那朵掌哀芝:“給。”
婢女早已退下,赤凜就見她垂眸從他手中拿過掌哀芝收入袖中,那眼睫纖長,如蝶翼一般。
“你真的要嫁他?”赤凜問道。
“殿下覺得呢?”司命看著鏡中一身喜服的自己,哪兒有半點新娘子的喜氣。
“當然不。”赤凜鬆一口氣,這可是司命,是那個拒了他無數次,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的司命,怎會屈從於人。
“殿下明白就好。”司命轉頭,“殿下可否再幫我一個忙?”
“自然。”赤凜無有不應。
司命附耳與他細說,半晌后就見赤凜紅了耳尖,綳著臉色離去了。
她開始靜靜地等日出之時。
旭日東升,朝霞緋緋。
斐孤一身婚服,依舊是金線織成的連片花影,頭戴紫金冠,腳踏縷金靴,腰間掛著白影玉珮,風流俊雅,滿面春風。身後一頂翠輦,司命蓋了蓋頭端坐其中,隨行侍從奏起絲竹,樂聲響遏行雲。
轉眼便到了魔宮,那魔宮卻不似魔宮,並不陰森可怖,怪石嶙峋,反倒光華燦爛,碧瓦雕檐,綠玉成林,白玉橋過後是一水的月亮門,花牆林立,皆是一片濃麗紅葉桃花,喜慶的很。
殿外妖魔們皆化作人形,觥籌交錯,紛紛道喜。闔宮上下,處處紅綢,喜燭高燒,紅如滴淚。
神魔結緣,天地不容,因此斐孤並未牽著司命拜天地,而是差婢女將人迎入喜房。他胡亂應付了滿殿道喜的妖魔,飲了不少花釀這才繞過一眾迴廊踏入喜房。
那人端坐在喜床旁,安安靜靜,斐孤朝她走去,拿起象牙喜秤緩緩挑起蓋頭。
那蓋頭一落他便瞧見那張玉容花貌,那朵紫色楝花斜簪於烏髮間,一如初見。她抬頭望他,神色依舊冷清。
斐孤不在意,這身嫁衣是為他而穿的,從此她是他的妻。
他溫柔地看著她,眼眸亮如銀星,滿面歡喜。
她不言不語,斐孤也不在意,醉醺醺地往那喜桌上去拿合巹酒。
“苦楝。”他開口喚她的名。
司命的面容上有片刻訝異。她已經很久沒聽到別人喚她的名字了。
“來,你我同飲。”他將那酒杯塞到她手中,她正欲飲下,斐孤又忽然遲疑,從她手中換了杯盞同她錯手對飲。
沒用的。
司命靜靜望他,看那張俊秀的面孔滿眼都是她的身影,她毫不猶豫地將酒一飲而盡。
斐孤亦回望著她,再不遲疑地將手中合巹酒一飲而盡。
他不是沒有防備之心,杯盞已換,那酒入喉並無什麼不妥。
斐孤正欲從袖中拿出上次那隻未曾送出的玉鐲,變故就在一瞬間。
他忽地渾身無力,甚至沒能拿出那隻玉鐲,千絲萬縷的痛意如蛛網一般將他縛住,一寸寸在身體之中炸裂開來。
他與諸多妖魔相鬥,受過不少傷,傷可見骨的程度亦數不勝數,他也向來能忍。但此刻不過飲了一杯酒,他卻知道了什麼叫痛入骨髓,如同被打回原形、抽筋扒皮后再以千團真火炙烤。那烈焰層層升起,轉瞬又撲來千尺寒冰,將他骨肉凍裂,一冷一熱反覆鞭笞,直叫他生不如死,恍然置身煉獄。
不過片刻,他冷汗如瀑,無法穩住身形癱倒在地,再沒有一絲一毫的醉意了。他抬頭望她,一張端秀的面容痛苦得幾近猙獰,司命仍舊冷淡地看著他,毫不訝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