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幫我取一個吧。
”他淡淡地笑著,清亮的聲音柔和地響起。
媽媽陸氏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半晌才道:“你就跟我姓陸吧,你儀容淡雅,這臉上的胎跡亦不減風華,就取儀字的諧音‘羽’為名吧。
”陸羽嗎,很不錯的名字呢。
他微微笑了,疾兒那個名字,已成過去,跟那完美無缺的師父一樣,永永遠遠為他所有了。
人活著,無非是在垂死掙扎三她是教坊的花魁,明艷美麗,舞藝超群,五陵公子紛爭纏頭。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在眾星拱月般的寵愛中飛舞著,旋轉著。
於是,她覺得倦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活著。
聽著教坊練習歌舞的糜爛樂聲,她用尖尖的金步搖,在手上,順著紋路,劃下一道道深深的傷口。
只有這樣,她才知道,自己是活著的。
看到陸羽時,她正在把手掌上的一條剛剛結痂的傷口又刺了一次。
那血,一滴滴地流下來,染紅了白色的羽衣。
然後,她看到了那個少年,跟在坊間打雜的東亭身後,走在對面的迴廊上。
他笑著望向她,左臉頰一個如四瓣三葉草的淺青胎記,尤添光彩。
她如著魔般看著他的眼睛。
即使相隔著一段距離,她還是能看到,他的眼裡清晰地映著自己,活生生的自己。
少年對東亭講了幾句話,笑了笑,東亭痴迷地看著他,眼中的慾望令她心驚。
他走過來,淡雅如水墨畫的臉上,有著一絲笑容。
他拉開她握緊的還在滴血的手,看著光潤修長的指尖,她的手十指纖長,如蔥管,泛著瑩光。
他低低笑道:“好漂亮的手,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呢。
”她盯著他眼中映出的活著的自己,喃喃問:“你看到我是活的嗎?”他笑了,道:“你看不到你是活的嗎?”她痴痴笑了,道:“我不知道啊。
告訴我,人活著是為了什麼?”他笑意更深了,看著她說:“人活著,不就是為了死去嗎?”見她似乎還不明白,他又道:“人活著,無非是在垂死掙扎。
”她終於明白了,笑厴如花。
他也笑了,對她說:“你的手好漂亮,可以給我嗎?”她點點頭。
第二天,奴僕發現了倒卧在芍藥叢中的花魁明月夜,她已死去多時,雙手被齊腕切斷,不知去向,紅彤彤的血,染得芍藥更加嬌艷。
令人驚奇的是,明月夜那依然美艷的臉上,停留著一絲笑容,滿足的笑容。
要怎樣才能得到你呢四(上)教坊是沒有真情可言的。
明月夜的死,雖然在京城引起喧然大波,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風波漸漸平息了。
她的死,成了無頭公案。
陸羽看著教坊的人虛偽地流下幾滴淚,過後又是一派歌舞聲平的景像。
沒有人知道,明月夜還在她那夢中的舞台上跳著舞,即使她已死去。
他無法忘記那個人。
那一天,他與其他幾個皇族子弟去教坊觀看歌舞。
翻飛的彩帶,飄動的舞衣,美艷的歌女,極盡奢華之能事。
他覺得很煩,目光不由地四處飄飛。
當他看向院子時,徹底呆住了。
那是怎樣的一個人啊!清秀如水墨畫的容貌,淡淡的眉,淡淡的唇,淡淡的氣質,左臉頰一個如四瓣三葉草的淺青胎記。
他那長長的頭髮只鬆鬆地用一條絲帶系住,如黑色的瀑布般鋪在背上,流瀉而下。
他閉著眼靠在樹下,似已熟睡。
他指著那人問陸氏:“那是誰?”陸氏道:“只是教坊的學徒。
”同來的其中一個紈絝子弟從溫香軟玉中暫脫出來,笑道:“子嘉兄中意這種清粥小菜了嗎?”他不悅地看了那說話的人一眼,又問陸氏:“他叫什麼?”陸氏有點不安地看看樹下的少年,想了想,方說道:“他叫陸羽,跟我的姓,羽毛的羽。
”自那次后,他便對陸羽念念不忘。
-----------------------------------------------------------要怎樣才能得到你呢四(下)那天后,他日日都來教坊,也不聽歌不觀舞,只是看著陸羽。
東亭氣得要死,而陸羽則自定神閑,微笑著做自己的事。
“你要怎樣,才肯跟我?”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陸羽聽了,淡雅如水墨畫的臉上,沒有一絲波動,他依然笑道:“你想要我做什麼呢?”他臉一紅,支唔了半天,講不出來。
陸羽眯著深如黑夜的眼,笑著說:“只要你說出來,我就會照做。
”他看到這樣的陸羽,情不自禁地伸手把他抱在懷裡,低頭吻上了那淡淡的唇。
“我要你屬於我。
”他喃喃地在陸羽耳邊說。
[屬於你啊。
]陸羽靠在他懷裡,依然神色不變地想著。
“放開他!”東亭怒氣沖沖地跑過來,叫道。
他輕蔑地瞟了一眼面前的小鬼,道:“記住你的身份,陸羽都答應要跟我走了,你嚷嚷什麼!”東亭用力把陸羽拉回來,大聲說:“他的眼睛是我的!”陸羽閑閑地說:“你還沒有從我臉上把它們挖下來呢。
”東亭震了一下,依然瞪著他。
這邊的騷動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為了保住點面子,便走了。
東亭問陸羽:“我什麼時候才能得到你的眼睛?”陸羽淡淡笑道:“會有那一天的,到時候,我說不定會親手挖下它來送給你。
”雨水是上天的恩賜,但是太多了就會堵住氣流五(上)那天晚上,他做了個夢。
夢中是好久好久以前的龍蓋寺。
那一天,也是一整天下著細雨。
“疾兒。
”師父輕輕地叫著他,“雨到傍晚就會停了吧?”“是的,師父。
”他端著托盤,笑著說。
師父坐在寺院的後院屋檐下,如銀絲的白髮散落在木地板上,深黑的僧袍映得膚色更顯瑩白。
“雨水是上天的恩賜,但是太多了就會堵住氣流。
”師父微笑著對他說。
逆著天邊的白光,師父的容顏看不真切,師父是在笑,淡淡的哀愁卻無端地瀰漫開來。
醒來時天還沒亮,雨停了,屋檐還在往下滴著水。
他披上一件袍子,拉開門。
東亭低著頭,坐在他的房門口。
今天是去那個人的家裡的日子。
他想到那個總是盯著自己發獃的人,唇邊不由浮現一縷似有若無的笑容。
“你很想去他家?”東亭開口道,聲音悶悶的,壓抑著什麼。
“是的。
”他答道,欲回屋換衣服。
“你愛他?”東亭聲線已有點嘶啞。
“愛?”他笑著看向東亭,“你認為呢?”東亭一把拉住他,叫道:“既然這樣,我現在就挖下你的眼睛!”他也不掙扎,任東亭的手指向眼睛挖來。
雨水是上天的恩賜,但是太多了就會堵住氣流五(中)嘀嗒.嘀嗒。
屋檐還在往下滴水,清脆的水滴聲,跟那一天一樣。
壓在他身上的東亭,眼裡不停地掉下淚水,手輕輕撫著他的眼睛。
他笑著,抱住東亭,舔去那孩子滿臉的淚水。
“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輕輕說。
天大亮時,那個人派轎子來接他了。
陸氏把他送到教坊門口,憂心忡忡地看著他走入轎內。
韓家不愧是長安首屈一指的豪門,連後門都是金碧輝煌的。
他笑吟吟地想著,眯著深如黑夜的眼。
韓子嘉秘密接他入府,安排他住在自己的房裡,很舒適華麗的房間,那窗欞是用檀香木做的,房裡燃著薰香,他聞到是龍涎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