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旁邊的電子屏幕上,銀荔的生命體征顯示正常,除了心率過快飄紅了。
這隻能證明她的病變是發生在基因層面的。
郎定河向前一步,站在病床尾,扶著床邊護欄,緊緊盯住她病變的脊椎。
蠕動良久,又漸漸地平息,如風浪前的平靜,讓他更為擔憂地攏起眉頭。
她的後背一寸一寸坍圮下塌,彷彿再也支撐不住了,屁股脫力地坐在大腿上。
——就在那瞬間,鋒利的白刃破皮而出,迫不及待地從背部蝴蝶骨的尾翼到腰窩下的尾椎之間鑽出來,爭相恐后地生長。
一劍白刃,左右抖擻了一番,向右揚起,薄薄的一片迅速野蠻生長,像收束的扇骨唰啦一下打開扇面,扇面是蓬勃的、柔順的白羽,從內到外一層迭著一層。
牽引白羽的骨骼繼續生長,向上直抵頭頂,便陡峭地向下,直抵腳踝。一根根柔軟的、乾淨的白羽覆蓋其上,徹底揚開后便不再變化。
郎定河終於知道她要掩飾的秘密是什麼。
——她只生出了右半邊,獨屬於天使一族的翅膀。
她有殘缺不全的天使血脈。
天使聖潔、雪白的羽翼,高不可攀的完美,永遠高掛在天空,遠離眾生。如今卻被削成殘缺半翼,降落在柔軟的床上,微微顫顫揚開翅根,似破繭新生。
這生長單邊羽翼的脊背,單薄,瘦弱,蝴蝶骨坎坷嶙峋,反像兩翼翅膀的骨骼,竟撐起了有他懷抱這麼廣的翅膀。這扇後背並不光滑完美,疤痕斑駁,反倒像被鞭笞過而留下囚禁天使的枷鎖。
郎定河不受控制地勃起了。
白羽張開到極致,即使是半翼,也有奪人的銀白光華。張揚片刻后,半翼巨翅似有生命般動了起來,沿著一線脊骨,上方翅骨內收,像聖母憐惜幼子般溫柔地將右半身體包裹在懷中,卻無能為力地留下左半身肉體傷痕的印記暴露人前。
翅膀的翼尖勉強掩蓋臀部,郎定河目光一動,硬得發痛。
生命體征的心率預警已經恢復綠色,剛剛降了回去。
銀荔其實已經痛暈了過去,真正的痛苦降臨前她是一聲不吭的。
郎定河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被醫療人工智慧系統平緩的聲音喚醒,第一時間打開光腦退掉軍醫申請,拒絕上門訪問及消息詢問。
他知道這是某些隱性基因轉為顯性表現的情況。天使族一貫排外,甚少與外界相知相交,他不能直接找人看見她現在的模樣,只能利用許可權調動天使族的資料,研究她的情況是否安穩。
慕子榕照舊在下午四點細細品嘗伯爵紅茶,陽光閑適地打在她臉上,花園裡的鞦韆隨風蕩漾。
“她喝了么?”
“我看著她喝了,小姐。”
“很好。”慕子榕面無表情,“我要這個基因萎縮劑讓她倒退回當乞丐的模樣。”
溫文爾動作緊密而不動聲色,但百密一疏,銀荔跳脫於常人的舉動,總能研究出蛛絲馬跡。昔日在校門外撿垃圾的流浪狗,也配和她坐在一桌了。
溫文爾和她的交鋒,這一次,她絕不能退讓,退了就是十年妄念拱手讓人。
她要一切東西回到原狀,物歸原主,人歸原形。
溫文爾結束學院工作會議才發現,他撿的小乞丐不見了。
根據監控反饋,被帝國中央軍事委員會下所屬的,一級軍銜的狼族統領郎定河帶走了。
這是他暫時沒有延伸出關係網的一部銅牆鐵壁。
溫文爾垂眸看郎定河的公開資料,男,32歲,帝國獸族,狼族,未婚,現存已知唯一的4s級alpha,領頭狼,在狼族中具有碾壓性的實力和地位,比他大了近一倍的年紀,履歷上的功勛戰績赫赫有名,足跡遍布各大星系,百科洋洋洒洒佔了5頁解說。
地下城黑市那個也是他。
他想做什麼?
狼族有獨特的ao生理體系,郎定河是alpha,他不認為他會看上她,她對於狼族的生理體系來說只是一個既無吸引力又毫無地位的beta。
她身上有什麼值得別人關注的東西?除了和他溫氏有關係之外。
又或者是,她在黑市捲入了什麼紛爭,恰好遇到郎定河,二人做了某些秘密約定。
溫文爾在說,她是他的人時,口吻更像針對一件無獨立能力,無自主意識的物品。
他討厭別人碰他的東西。
銀荔回到泡在母親的羊水中的時刻,天地黑暗而香甜,只有她一團小小的寶寶。
大大的翅膀輕輕地拍打她的身體,像素未謀面的母親哄她入睡時溫柔的雙手。安詳而靜謐,一生二十年來絕無僅有的無憂無慮,除卻在母親腹中時。
她不願意醒來。
她願與母親同去。
陷入低沉的心率訴說著她潛意識中對生存的抗拒。
“醒來吧。”
一縷微風吹過她。
“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
風聲漸漸。
“不受翅膀帶來的傷害。”
“還不想醒來么?”
“我還在等你,睜開眼睛。”
“快點醒來吧。”
絮絮不止的風,風過又無痕。
尖銳的疼痛扎在她的脊椎,她條件反射地彈起腰,安全的天地被殘忍地撕開裂縫,她從裂縫中睜開眼睛看見天光。
郎定河拇指穩定地推動針筒的活塞,將基因抑製劑注射入她病變的脊椎。看她終於醒來,他堅持推完整針,150毫升劑量,尋常劑量的十倍。
銀荔被扎得疼得齜牙咧嘴,趴在床上的身體向床頭膝行幾步逃離。
郎定河無奈地伸出左手按在她赤條條的左背部上,“別動,還沒有注射完。”
一直不敢碰她,尤其避開翅膀部位,就是怕她應激。
頗具壓迫感的大掌一按下來,銀荔果然激靈得一動不動,微弱地拱起腰任他扎。
空了的針筒放在桌上,郎定河問她:“感覺怎麼樣?”
銀荔動了動肩胛骨,雪白的翅膀也跟著動,後背多了一個不怎麼聽使喚的器官,這陌生又古怪的感覺她只在很小的時候經歷過一次。那時候她爸爸還在,之後翅膀不見了,後來爸爸也沒了。
“剛剛注射的基因抑製劑,應該沒這麼快發揮藥效。”這種基因型藥物通常用於獸族壓制獸形態,和狼族的發情期抑製劑有些微不同,更具有普適性。但郎定河並不確定,這種基因抑制對天使族是否能起同樣的效果,對天使族實在知之甚少。
實在太顯眼了,這半翼翅膀,比全翼更突出。曾聽地球時期有一件石雕藝術作品叫《斷臂的維納斯》,他始終不曾理解,今天卻明白了。
銀荔的脊背皮下細微蠕動,遠沒有病變時蠕動得突兀。
“能不能把這翅膀割下來呢?”
銀荔想一勞永逸。
“為什麼想割下來?”郎定河問。
“我不想被拍賣。”她很認真地說。
郎定河知道她講的那件事情,帝國四舍拍賣行舉辦慈善拍賣會拍賣四族混血物種,上了聯邦周報的頭版頭條,相較而言他那部下被玉龍茶信息素放倒的事情只勉強佔了版邊一角。
“基因引發的器官,不是想割就能割的,有很高的生命風險。”郎定河安撫她,“不要怕,我會保護你,先把翅膀收回去。”
他為什麼要保護她?
銀荔不明所以,但還是說:“收不回去了。”
郎定河指導她:“你試試,學獸族收起野獸形態的樣子,收回翅膀。”
雖然他查的資料里確實沒有天使是收起翅膀的,但總不能真讓她割掉。
“我爸爸給我注射過這種東西,然後翅膀就沒了。”銀荔指指桌面空掉的針筒,“跟這個很像,但不是白色的。”
“你還記得注射的是什麼嗎?”
她冥思苦想了一會兒,“也這麼大隻,裡面都是黑色的東西。”
“你還記得是多大的時候嗎?”
銀荔側過左邊身子,避免壓到右邊的翅膀,在膝蓋比劃了一下,“約莫這麼高的時候。”
起碼也是十年前了。郎定河借用部下的許可權查找內部封存資料,框定時間範圍在前十五到前二十年之間,關鍵詞,基因,藥物,黑色。
遴選到最後,他確定那款注射劑為地下城黑市在十二年前隱秘流通的基因破解劑,以破壞某種特定基因為靶向作用,與僅僅是壓制基因顯性表達的基因抑製劑相比,傷害性極強,對基因的傷害基本不可逆,是帝國封殺近五年的違禁藥物。
破壞的基因為什麼突然復原?
郎定河垂眸,必然是某種基因型藥物起了重生作用。她被發現了嗎?
銀荔費勁地向後瞥自己的翅膀,反手摸了摸翼面的羽毛,還挺軟的,下雨擋雨,怕熱遮陽,困了當床。要是她睡大街的時候被翅膀包著應該也能睡得很舒服,不過要是她帶著這個翅膀,還能不能安穩睡大街就不好說了,可能早就被抓進籠子了。
郎定河背過身去,“要不要先穿上衣服?”
銀荔後知後覺萌發了一些羞恥心。她連內褲都沒穿,翅膀底部正好抵在臀縫上,堪堪穿上內褲和褲子。
機甲學院的女式學生制服褲子是高腰的,還硌翅膀底,她只能放任褲頭往下鬆開,至於內衣和上衣實在沒法穿,這一個大東西卡著放哪都不合適。她只好放棄上身衣物,笨拙地調動大大的翅膀裹住右半邊後背之後,順著繞到身前,斜斜地從右肩往左胸下遮擋赤裸的上半身,露出個肚臍眼兒。
穿衣的窸窸窣窣聲停止了,郎定河回過身來:“……”
穿上了衣服反而還欲蓋彌彰,令人吃驚的慾望默不作聲直走向下半身,他果斷往外走,“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那身影怎麼看也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寫這幾章壓著好多嘆息的心情。後來會有多少事與願違,願其弗與。
終於寫到這裡了。一周肝到四萬字,但接下來會很忙咯。我不得再爆肝狂更了,需實現長期可持續發展!(緣更的口吻)
我倒蠻喜歡郎定河,but事逢ab戀多狗血,他必歷多狗血,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