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嘆 - 第二章之一-執念

時間又過去一年,溫采玉滿十九,李崢麒也來到了十六歲,這在社會裡,已經算是個成年了,十六歲結婚生子的多了個去,情竇初開什麼的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然而李崢麒一直表現的生性淡泊的樣子,羅氏又想要全心全意專註在革命,自然就沒有特別為李崢麒物色對象。
攤了幾張紙在桌上,李崢麒開始磨墨。
他是生性淡泊,但真要愛一個人,卻也是如烈火般,一焚千里,稍不注意,恐怕徒留灰燼。事實上,李崢麒對羅氏專心在革命上是暗地裡鬆口氣,他已經認定了溫采玉,自然容不下任何人,在這節骨眼羅氏不關注他的人生大事,他也樂得輕鬆,不然要是糊裡糊塗娶了哪個姑娘家,日後又拿什麼去追求溫采玉?
也許其他人會覺得李崢麒就這樣吊死在一棵樹上太過不理智,畢竟他年紀還輕,還沒看遍世間,看透冷暖,就這樣情鍾一人,未免急促,可李崢麒就是這樣的死個性,有那麼一個人,可以讓自己打從心底想要守候,想花一輩子的時間去注視對方,哪還管的了那麼多呢?
而溫采玉,李崢麒這些年的相處,也多少摸清了他的性子,他雖無欲無求,卻也相當的固執,自有一套原則,雖然不排斥同性愛,卻也講究君臣之禮、上下之分,光是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理論,就能看出溫采玉有多重視這塊,如果李崢麒在娶妻的情況下又向溫采玉告白,那簡直是作死,連開始都不用就能猜到結局,要是溫采玉跨的過君臣關係的心坎,大概也會因為人倫問題而怯步……妻子?李崢麒暗自哼笑,要想稱王,他沒必要用聯姻的方式,而真要有一個妻子人選,那也必須是溫采玉。
手握著毛筆,李崢麒在紙上寫下了淡泊兩字,他瞧著這兩字,思緒不由得飄遠。
「你會不會怨我冷落了你?」曾有一次,羅氏來找李崢麒促膝長談,說是母親對兒子的關懷,卻更像是姊姊對弟弟的噓寒問暖。「我知道一個女人家想要去角逐天下,是個荒唐可笑的事情,但我……我想讓你父親看看,女人也能扛起這片天。」羅氏攪弄著自己的手,她的不安,李崢麒真切地看在眼底。
這個世代雖不至於對女性不尊重,卻也沒有重視到哪去,羅氏有奪取天下的野心,已是女中之最,若要苛責她,又要拿什麼理由呢?奮發向上、勇敢爭取,這些用在男人身上都是好的,怎麼套在女人身上就成了說嘴的間話呢?
李崢麒在溫采玉的薰陶之下,思想早有啟發,他知道女人那刻苦耐勞的性子終究會成大事,也許在這時候還看不出來,但未來一定會有某個時刻是女人發光發亮的時代,而羅氏不過是為那些註定攀向高處的女人開了先河罷了。
「我不怨你。」李崢麒看著羅氏幾乎和自己一樣稚嫩的臉龐,他不怨她的,相反的,他很感激這人。父親死了,她其實可以棄自己不顧,一走了之,卻偏偏沒那麼做,還特地找了個山洞給他藏身,又怕追兵發現藏匿處,自告奮勇要去引開敵人,更因此受了重傷……這樣的女子,這樣犧牲的繼母,還有誰會討厭?即便李崢麒知道,羅氏口中的怨,其實不是單純針對她冷落他這件事。「父親雖待你不薄,卻終究是個無情人,你若能另覓良人,作兒子的,我比誰都要高興。」李崢麒這話也說的不假,溫采隱的為人他不是不知道,雖然憨厚了點,卻也不笨,至少不會讓家裡人被欺負,羅氏這樣強勢的女子就需要這樣的男人,未必要有扛起家庭的肩膀,卻一定要有能擁家人入懷的胸膛。「母親,若是對的人,就要好好把握。」
「麒兒……」羅氏紅了眼眶,她高興李崢麒把她當一個母親看,也歡喜對方不反對自己尋找第二春。
溫采隱對羅氏的追求是細水長流、日久生情的,羅氏能感受到他與日俱增的愛意,卻還不能接受,畢竟她要奪取天下,不能再分心,可是她必須先有個答案……在日後功成名就的那天,她必須給溫采隱一個答案。「我不會現在就和采隱在一起,可那大概也是必然的,我想先讓你知道,問問你的意見。」說起采隱,羅氏也沒有臉紅,對她來說,溫采隱已經算是家人的一部分,與其說露出提起情人的嬌羞,更不如說,羅氏那是一臉講起家人的幸福。
看著羅氏說起溫采隱的神情,李崢麒總覺得羨慕。會不會有哪天,他可以用這樣的表情去和人說起溫采玉?而溫采玉亦是如此提起自己。
「母親做任何事,我都是沒有意見的,只要無愧於天地,快樂幸福就好。」門當戶對什麼的,在這亂世也已不堪受用,只要不違背心中的原則,自然是講究快樂高興就可以了。「我只求,母親日後不要急切地過問我的親事。」李崢麒知道羅氏取得天下是指日可待的,他怕哪天羅氏忽然來了興緻,就給自己亂點鴛鴦譜,那可就糟了。
「那是自然,作為一個過來人,我比誰都希望你能找一個互相喜愛的人一起過日子。」羅氏垂下眼帘,她想起了李崢麒的父親,想起那人擁抱自己時,近乎冷淡的眼神,她是知道的,自己終究只是李崢麒生母的替代品……「你要是快樂,我也不會幹涉。」
「那麼我就在此先謝過母親。」李崢麒難得的讓羅氏看出他的高興,他向她道謝,語氣充滿了他那年紀該有的稚嫩感。
現在想起來他和羅氏的這段對話,李崢麒仍會隱隱的嘴角微勾。一直以來,李崢麒都是個不喜將情緒顯露出來的孩子,因此當他遇見溫采玉,發覺這人雖然不至於喜怒無形,卻同樣很會藏匿,他將真實的想法與情緒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有沒有人能夠觸及呢?李崢麒這些日子來總想著,有一天,一定要親手揭下溫采玉偽裝於世人面前的面具。
軟弱也好,膽怯也罷,他想看溫采玉最真實的面貌,想要這人在自己的羽翼下安然入睡……因此李崢麒一直在等,等著自己茁壯。
「在想什麼?」
就在李崢麒恍神的片刻,溫采玉來到了李崢麒面前,他看到李崢麒面前攤了幾張紙,其中一張寫上了淡泊。「在練字?」溫采玉認真地瞧了瞧李崢麒的字,只覺得雄厚有力,卻有些急切。「練字講究的是專心,你心有所礙,無法冷靜,字就寫不好了。」隨後溫采玉指著泊字道:「這裡收筆太急,雖然是有淡泊的感覺,但像個雛鳥,羽毛未豐就想飛,只會落了個死亡的下場。」
「那麼師父為我寫幾個字示範?」李崢麒本想將筆交給溫采玉,讓他寫幾個字給自己觀摩,誰知道溫采玉微微傾下身,用著類似環抱的姿勢圍住自己,手輕輕握上他拿筆的手,開始一筆一劃在另一張紙上寫下淡泊。「練字不只是為了讓字寫起來好看,更是修身養性的竅門,培養書寫者心靈沉澱的功夫,還能在練字的過程中有所體悟。」溫采玉沒有發覺兩人的姿勢有多曖昧,也沒發現李崢麒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繼續道:「但是一味臨摹別人的字,就顯得庸俗呆版,唯有在練習中找到自己的風格,並且加以琢磨,寫出屬於自己的字,那才是真正地在練字。」
溫采玉說著,期間他還寫了好幾個他覺得好看的字給李崢麒,而李崢麒聽在耳里卻不知所云,他看著溫采玉握著自己的手,只覺得早些日子已認定那雙手是絕美,誰知道此看再看,竟覺非凡人之手,看似纖細,實則有力……有些感慨的看著他和溫采玉一筆一劃寫出的字,李崢麒只希望他倆可以一起寫一個天下最複雜的字,最好寫上一生一世,他多喜歡眼下這時刻,那樣溫馨簡單,卻也讓人幸福的想要流淚。
天下蒼生算什麼,奪得王位又算什麼,他只想守著這個人……共看日升日落,然後一起斑白雙鬢,在最後的最後,一起老死,共渡黃泉。
有什麼比和愛人共同走到最後還要重要的?
李崢麒感受著溫采玉握住自己的力量、他在自己耳邊說話時的搔癢感,他暗暗發誓,就是這人了……千萬人中,就只認定了他。
雖生性淡泊,卻也甘願為你化作烈火。
就算化為灰燼,也要隨風落在你身邊。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