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盡江南百萬兵【1v1 元末明初】 - 琵琶 (2/2)

她與柴媼在院子西邊選了處乾淨地方,放好銅盆,叄人圍成小圈,借著燭火將紙錢點燃。
城破那日是七月初七女兒節,早幾日府內便備好了香案與貢品,哪知根本沒機會乞巧,眼下卻用來祭奠逝者了。
師杭穿一身素服,將指尖灼燒的紙張放進盆中,心中默念。
爹爹,阿娘,女兒不孝。你們不在了,女兒居然連為你們披麻戴孝都做不到,終究還是讓你們蒙羞了。
身處賊窩,受人所制,苟活而已。
“姑娘,省著點兒燒罷,燒完咱們就趕緊回去。”柴媼揉了揉酸澀的眼眶,哽咽道:“就這麼些紙錢還是好不容易求來的……”
雖說她也想祭奠兒子與孫女,但這府里守備森嚴,倘或教人發現了不知又要惹出什麼亂子。
香案前,師杭將叄支香插在爐中,又把事先寫好的誄文焚了,而後仰頭望月。
她先是不語,在地上規規矩矩叩首叄回,方才起身悲涼道:“便是燒得再多也無濟於事了,逝者已逝,唯有自欺欺人罷了。”
一旁的小紅跪在地上,始終低垂著頭默不作聲。
*
孟開平尚未踏進院中,便聽聞一聲琵琶錚然而響。
他駐足聽了半晌,也沒聽出是什麼曲子,只聽出了其中濃重的哀怨與悲愁之情。
這樣靜謐的夜色中,琵琶聲亮婉轉,直切人心。孟開平踏進院門,抬眼正望見一縷細微火光映照,不免心頭一緊。
他突然想起了那日福晟的自焚之舉,當即沖了進去。
幸好,他心中記掛的姑娘此刻仍安穩坐在院中,懷抱琵琶,柔聲而唱。
“風雨如磐夢哪堪,愁與孤影相陪伴……流水落紅聲聲嘆,玉盤西樓照殘妝……”
她彈得好,也唱得好。孟開平卻聽不下去了,他快步上前,不悅道:“靡靡之音,何故作此情態?”
霎時,樂聲驟歇。
師杭看也不看他,自顧自喃喃道:“與紂之樂是為靡靡之音也……先此聲者,其國必亡。”
孟開平鎖著眉,見了那炙熱火光心中憋悶,一腳便將地上的銅盆踢翻了。
柴媼和小紅髮覺他面色不豫,立刻跪下來請罪求饒。
然而,這聲脆響彷彿驚醒了師杭。白紛紛未燃盡的紙錢撒了滿地,月色之下隨風飄動,她望著孟開平幽幽道:“‘蒼苔白骨空滿地,月與古時長相似’,豈非恰應了此情此景?”
什麼蒼苔什麼白骨,孟開平被她說的瘮得慌,立刻開口阻攔道:“你就是讀太多書把腦子讀傻了,盡想些有的沒的,好好過日子不成嗎?”
說著,他看向她身側的香案,斥責道:“這些都是誰弄出來的?”
師杭冷笑:“看來你是殺太多人把腦子都荒廢了,城破那日,正是七月初七。”
聞言,孟開平這才反應過來,半晌悻悻道:“……總歸年年都有七月七,乞巧節嘛,明年再過便是。”
眼見氣氛尷尬凝滯,他絞盡腦汁想抹開話題,見師杭仍抱著琵琶,孟開平便道:“啊,對了,你方才彈的什麼曲子,還挺好聽的。”
“靡靡之音罷了。”師杭面不改色,乾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若愛聽,想來離兵敗身滅也不遠了。”
原以為他會暴跳如雷,沒想到孟開平居然厚著臉皮坐了下來,跟大爺似的,對她吩咐道:“那就換首曲子,彈個激昂壯闊些的……”
旋即,他抓了抓頭髮,又努力形容得更具體了些:“就是那種,聽到就讓人想騎馬打仗,憋都憋不住的感覺。”
一派胡言,對牛彈琴。師杭恨不得將琵琶砸他頭上,拂袖起身欲走:“想聽曲子找旁人去,我又不是專為你彈琴解悶的。”
孟開平當即攔住她,不讓她走:“你若彈了,我便帶你去見一位舊識。”
“什麼舊識?”師杭根本不信他的話,只當他又在誆自己,冷著面色道:“我的舊識不都被你殺光了么?”
“你去了便知。”孟開平不慌不忙道:“我沒必要騙你,見一面而已,你總不至於連這點耐心都沒有罷?
師杭緊緊盯著他半晌,確認他不似作假,終於又緩緩坐了回去。
短短片刻之間,她腦海中便閃過了許多琵琶曲目,其中唯有一首最合她的心意。
“你想聽打仗,那我便奏一首古役曲與你。”她輕聲道。
孟開平立時正襟危坐,根本不似在花樓里聽曲享受,倒似在聆聽琴師大家的教誨洗禮。
他早知師杭琴藝頗高,只盼某日能有幸洗耳恭聽,今日總算讓他逮到機會了。
這廂,少女甫一起手,便是幾聲錚然聲響。
孟開平一聽,估摸著差不多對味,而後便靜心細聽。哪知越聽越不對勁,前半段還好,到了後半段,簡直比她方才彈的那首還悲還苦,真是聞者無不落淚。
但他不敢再隨意打斷了,只得如坐針氈般耐著性子聽到曲子結尾,渾身寒毛都快豎起來了。
最後一響畢,他終於長舒一口氣,忍不住開口問道:“你這彈的啥啊,說實話,我怎麼覺得不太激昂呢……敢問這是哪場古戰役?”
師杭微微一笑:“垓下之戰,烏江自刎,將軍總不會沒聽過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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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杭一開始彈的曲子是《漢宮秋月》,之後是《霸王卸甲》。至於小孟為啥非要聽她彈琴後面會解釋的,和兩個人前緣有關……
這章放完一滴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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