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已開學,林星已習慣了父母不在家中的生活。陳阿姨話不多不少,林星樂得清靜。
開學第一天,教室里亂糟糟一片,林星一邊整理作業,一邊耐心聽這許清清的在美國的際遇。
同桌韓澤嶼敲了敲桌子,示意自己要進去。
林星起身為他讓出了空道,拿起杯子走向教室後方飲水機接水。
擰緊蓋子,林星轉身往座位走去。
有男生在教室後面打鬧,林星欲躲開,右方有人突然往後退,她的肩被撞了一下,重心驟然不穩,往左邊倒去。
腰間扶來一隻溫厚的手掌,林星借力勉強站穩,半個身子靠在來人左胸。
她轉頭看去,褚焰歌低眉看著她。
林星後退兩步,輕道一聲“謝謝”,回到座位坐下。
褚焰歌立在原地,看著地面,左右拇指和食指來回搓捻摩擦,直到被人摟住脖子勾肩搭背,“褚哥站這兒幹嘛呢?”穆遠陽湊近了發問。
褚焰歌抖了一下肩膀,穆遠陽的胳膊隨著動作掉落。
追上去還想發問,“哎,別走啊,放假喊你你也不出來,怎麼回事兒啊。”
鈴聲應時響起,林星拿出課本放在桌上,在扉頁寫上自己名字。聽著班主任趙文在講台上發言,“同學們好,今天我們班上來了一位新同學,大家歡迎。”
林星心底生出一種預感,抬頭望向講台,果然看見周子商弔兒郎當站在上面。心下稍有不悅,下一秒,周子商視線向她傳來,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
林星低頭補下名字的最後一橫,就聽見了周子商在台上的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周子商。”
班裡對新同學的到來很是捧場,用力鼓掌。
林星合上課本,用圓規在一張白紙上畫下許多相交的圓。
趙文又發話了,“你先坐最後一排,鄭源旁邊,林星後面。”
周子商攜著一縷風經過。
林星聽到了後面的聲音,”你好啊,新同學。”
鄭源開口,“哥們兒挺酷啊。”
周子商語氣懶洋洋,“這就來和你作伴了。”
林星沒有再注意後面的動靜,把塗畫滿圓的白紙揉成一團塞進桌屜里,秦越已經給她講過了大部分內容,林星裝模作樣盯著課本上的字,腦子裡漫遊天際。
林星一上午魂不守舍,下課鈴聲響了,鄭源已經和新同桌混成一團。
林星跟許清清講了一句不去吃飯,繼續在白紙上畫圓。
圓規的尖角捅破了紙,劃出一道裂縫。
全身的力氣彷彿從紙縫瀉出。
林星突然感覺很無力,獨自上了天台。
陰天,冬日。
天台微冷的風讓林星感到自己的存在。空氣濕冷,林星找了個角落坐下,
她找不到自己痛苦的源頭,不能自醫,也無法對症下藥。
窮苦的人終日為了生活奔波,用一個月幾千塊錢薪水作為希冀,用以償還車貸房貸,並努力供養一家人,如同拴在磨上的驢,終日不得息。
歷史浩蕩和生產力進步的車輪下,生命宛若一場蒼白的騙局。
林星清楚地明白,自己的想法越來越危險。
意義是不同主體為了存在賦予的記號。
她也明白自己是獨立的個體,父母事業有成,自己衣食無憂,在不違反法律的前提下,的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就像他們的愛情,學長和學妹互相扶持,共同把山青集團做到龍頭企業。即便彼此不忠,卻終身無法分割。
她可以接受一個人在家度過每一個空蕩蕩的夜晚。但不想一次一次被帶去充滿酒氣和調笑的飯局,虛偽的互捧,假意的試探。
她無數次想發問,自己來這裡有什麼意義呢,聽從擺布像古時揚州城歌女彈幾首曲子,說兩句好聽的話,難道就會多兩筆生意?
權力主宰人的生死,資本在上流涌動。
就像褚焰歌那樣的人,祖父是總司令,父親是常委,叔伯擔任司局要職,祖父是紅頂商人,顯赫的家室自然讓他心境從容,不必憂慮過去和未來。
空中的孤葉飄落。
她也知道,還有很多窮人在苦苦掙扎,韓澤嶼被松明中學大價錢挖來,不用交學費,寡言少語,許清清大談加州路況如何如何差,韓澤嶼在一旁捏緊筆尖奮筆疾書。
世界從來不公,這所學校里每年有很多人去英美日澳讀本科,不用怎麼努力輕輕鬆鬆出國。也有被挖來的貧困但優秀的學生,考上國內頂尖985。松明中學向來是國內國外升學率兩手抓,背後是巨大的生意鏈。
林星不停地想,如果人要靠比較獲得幸福,自己當然算不上不幸。
只是喜怒不定,妄念叢生。她不知道得失之心緣何而起。
心底的風很狂亂。
撿起地上的枯葉,握在手心,用力,轉眼便成了碎片,鬆手,伴著北風飛落天涯。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褚焰歌又蹲在了她身前。
和從香港返回的那天夜裡同樣的姿勢,那是一場混亂的開始。
廣播站里放起了音樂,輕緩柔和。
I wanna drink from the clearest, I wanna eat the things I ought to.
林星依稀辨認出,這首歌是A Day At A Time.
她想起了紀錄片里的三個問題。
『What day is it 』
『Who do you love』
『What do you fear』
她同樣一個都回答不上來。
褚焰歌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溫熱,肩膀寬厚,擋住了她面前的凜風。
他們對視。
褚焰歌手心溫度在轉移,那天晚上,他用溫熱的毛巾清理林星胸乳上乾涸的精塊,林星順從地躺在他懷裡,手指撥弄著他的劉海,眼睛清亮,熠熠流轉著細碎微光。他甚至不敢多看,生怕自己會溺斃在她的眼裡。
今晨,她退後,一句“謝謝”擊碎了他對開學的期待,似乎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一個上午,他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向她飄去,跟著她上了天台,看著她坐在台階上縮成一團的背影,想衝過去抱住她。還是忍住了。
林星鼻尖和臉頰兩側再次被風吹得微紅。
他看著她的眼睛,問出曾經在手機上問過一遍的疑惑。
“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廣播里唱到了 Love life a day at a time, girl
心底不知名的酸澀往鼻尖而去。
大顆淚水從眼眶滑落,褚焰歌抹去林星臉上的淚痕。
林星輕輕靠近,嘴唇觸碰,幾秒后離開,側頭趴在褚焰歌肩頭,“可以陪著我嗎?”
“現在和以後。”她補充道。
懷裡身軀帶著涼意,柔順的長發貼著他的側臉。
褚焰歌知道,自己的愛情正在不受控制地走偏,尚不知未來會脫軌到何種境地。和夢寐以求的女孩,先上床后牽手,再接吻,最後甚至沒有確定關係。
即便耳濡目染許多馭人之術,此刻,懷裡抱著的像是易碎的水晶,他雙手無力,毫無應對之策。
沒有人出聲,歌曲已近尾聲,林星用力抱著褚焰歌的後背。
在I don't want to run for each one, I know what's in store的女聲里,林星聽到了褚焰歌說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