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向花低頭 - 58遠行

清覺寺寺齡已逾百年,是當朝幾大古寺之一,歷經風雨,建築依舊清凈莊嚴,無論在佛學還是在廟宇外觀上都久負盛名,這也是獲得此項指派的一大原因。
此次督建新寺之事事關重大,更有朝廷親派王爺監管,寂行年歲尚輕,便作為湛凈監院的副手,兩人同去。
車馬兩日後抵達京城,將他們送進王府別院居住,清覺寺的建築隊則居住在離建造地更近的莊子。
有一日的修整時間,可以供一行人先去看一看京城的大好風光。
湛凈來問寂行是否要一同出門,寂行謝絕後在屋內收拾行囊。
包袱不算厚重,他沒帶多少來,倒是甘願不遠萬里載了一箱經書佛卷,等將這些好好歸置后,才準備將帶來的衣物整理出來。
包袱打的是一個活結,稍微解兩下就能打開。
素色的衣衫迭了幾層,最上頭如今靜靜躺著的,是個銀質鈴鐺。
一條紅繩,最下頭掛著一個鈴,上頭鐫著蓮花花瓣紋樣,中間一圈勾出荷葉似的線,遠遠看起來就像是一顆小巧的果。
寂行愣神許久后,小心將它拾起,拈在指間凝了半晌。
在她腰間好好戴著時,原是有兩枚的。
送行的人很多,幾乎所有人都來了,唯獨不見她。
那日似是生了他的氣,便再也沒登過他的門,一別不知多久,她也同他一樣狠心,竟連最後一面也沒來相見。
那這枚鈴鐺算什麼,日日帶在身上的東西,分出一個來給他,悄無聲息塞進他的行裝,又算是什麼。
寂行也是第一次遠行,就走得這樣遠,他忽然有些後悔,雖為了讓自己不再有那樣不該的念頭,但是不是也應該同她好好辭別?
月朗星稀,天下共一輪明月,只是如今新月缺缺,人也不得團圓。
寂行望著天上明月繁星,明明是個好天,卻覺前些日子的陰雨,在他心頭連綿到了今天。
很快開土動工,相比於辛苦勞作的工人,督建的任務就輕鬆許多,只是烈日曝晒,雖有臨時搭建的涼棚避暑,一天下來卻也時常產生昏聵之感。
不過幾日,湛凈收到住持修書一封,要他回去有事相商,監院來而復返,寂行沒有阻攔的道理,而今建造事宜已逐漸走上正軌,監院離去之後,餘下的任務便留在了寂行身上。
倒是王爺,聽說一向身子不大便利,近日有些不適,一直也沒露面,只派了近旁的人來監造。
王府別院由管家打理,還為他配了兩個丫頭方便差遣,都被寂行推拒了,但他們也算貴客,管家不敢怠慢,最後換了一個小廝來做他的僕人。
白日發了不少的汗,現下身上整個都汗涔涔的,貼身的衣物黏在身上,讓整個人有種被挾制住的不適感。
小廝叫明泉,年十八,比寂行還要小上兩歲,是個機靈的,見他風塵僕僕地回來,便去燒了熱水來給他沐浴。
等他將浴桶放滿,說要給寂行搓背的時候,寂行毫不猶豫將他請了出去。
明泉卻不肯:“寂行師父,就讓我伺候您吧,這本就是我分內之事,您不必不好意思!”
“貧僧自己來便是,我本出家人,不習慣被人伺候,施主自去歇息吧。”
趁他似在考慮他話的真實性,寂行利落地關上門。
他一向不大懂得如何拒絕過於熱情的人,而今看來,也沒有特別難。
明泉在外頭道:“好吧,那師父好生沐浴,洗完喚我來取便是。”
寂行想說不用,但他已經似陣風似的走開了。
手指探入水中,水溫正適宜,寂行褪去衣衫,沉入水中,霎時被溫暖的水意包裹。
即使是在炎炎酷暑,他也從未用過涼水沐浴,恰當便是最好。
他闔上眼,靠在浴桶邊小憩,屋外的蟬鳴不斷,從前能夠充耳不聞的雜音,如今不知為何,竟教人生出幾分不知所以的煩擾來。
如此良久,寂行極其輕微地嘆息一聲,煩亂的心緒彷彿也能隨之從胸中一吐而盡。
清水溫吞,將這嘆息湮沒,也將人的雜念滌盪一遍又一遍。
或許是起了風,門嘎吱作響了幾聲,這是夏夜常事,寂行不做他想,只想著睡前該將門窗關得緊一些。
這裡的蚊蟲不如山上多,卻也是有的,好在她後來似乎回家了,應當沒有再被咬得如同上回那般。
思及此,寂行驀地一頓。
他將自己放逐,卻依舊困鎖。
蕪雜的念頭在心頭翻來覆去,腦袋竟有些隱隱作痛。
他走前夜,寂歸已經匆匆離去,也就是在吃了些東西,上過一次葯之後便辭別了,如今也不知到了哪裡,費了好大的周章才達成的心愿,不知如今是否已過上所期冀的生活。
他走之前,又是否去與她見過面?
……
想法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就換了許多個,寂行忽然沒有再洗下去的慾望。
擺放好的佛經就在屏風相隔的另一邊,該去讀經了。
應當會在這裡留很久吧,他帶了許多的經書,讀完之前,或許能整理好一切,包括心。
寂行正欲起身,忽有一股力攔住他,眼前忽然覆上了什麼,驀然間一片黑暗,那是溫熱而柔軟的指腹,寂行下意識退開到浴桶的另一邊,見到來人頓時驚愕地愣住神。
那人手肘就搭在桶的邊緣,托著腮微微抬眉,正含笑望著他。
“怎麼,才幾日不見,就不認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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