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向花低頭 - 54點茶

端午在即,這是民間的大節日,飲花決定還是回去一趟,於是提前一天去同寂行打聲招呼。
寂行不在房中,飲花最後輾轉在茶室找到他。
如今天色暗得越發遲,用過晚膳後過又過一會兒,天邊還是亮著的,寂行不是鋪張的性子,卻已點起了燈。
飲花躡手躡腳走過去,還沒靠近幾步,寂行便像頭頂上也長了眼睛似的,說:“來了。”
“嗯,”飲花應了聲,見寂行雖與她說話,但手上忙活的動作卻不停,疑惑道,“怎麼突然想起來點茶?”
“明日菖蒲茶會,師父要我來負責點茶。”
“往年不都是你監院師叔負責嗎?”
寂行沉吟道:“或許師父有他的考量。”
飲花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專註看起他的動作。
寂行點茶的功夫是跟著湛空學的,飲花亦然,不過有許久沒見他動手,新鮮勁兒又回來了幾分。
飲花看了看盞中茶水的高度和出沫情況,估摸著問:“是到第叄道還是第四道湯?”
“這就第四道了。”
寂行說完,將茶筅放在一旁,正要端一旁的水壺,卻撲了個空。
他看過去,水壺不是在飲花手裡又是在哪。
“我來!”飲花興緻勃勃道,看他在做,自己也有些技癢。
到了第四湯,只需以點注的方式加入少量的水,飲花許久沒做,加得小心,看著差不多了立時收手:“沒多加吧?”
寂行忍俊不禁地搖搖頭,而後以緩慢的速度擊打茶湯——先前幾步要的力度大,又需要用腕部的巧勁,還不能用蠻力,於是飲花總有些不協調,往往一套流程下來手就已經酸脹得不得了。
這下沒趕上寂行做前幾道步驟,頓時還覺得有些可惜。
“你咬盞一向做得好。” 打出的泡沫掛於盞壁,黏著在上頭幾乎看不出要往下掉的跡象,飲花仔細看著,不由脫口而出了一句誇獎。
寂行回道:“也是因你加的水量正適宜。”
飲花當然知道這就是一句客套的託詞,也不戳穿他,哼笑了聲也就接著看。
點茶共計要加七道湯,慢工出細活。
飲花就在寂行的忙活里時不時給他加加水,或是拉一下袖子以免落進盞中。
過了好半晌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明日要回家一趟過端午,來同你說一聲。”
寂行攪弄的動作不著痕迹地卡了下,復又恢復原樣:“好。”
就得了這麼一個字,飲花想了想還是補充一句:“晚間就回來。”
“好。”
兩人又有一搭沒一搭地攀談起來,大多是飲花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寂行則言簡意賅地回應她幾句。
飲花說的凈是些瑣事,像是近兩日被蚊子咬得少了,不過還是有漏網之魚,寂行就囑咐她不要貪涼,關好門窗再睡覺,睡前燒艾云云。
又像是她頗覺可惜、但又讓人覺出幾分炫耀之意地嘆息,最近嘗到了好酒,可惜寂行喝不得,寂行沒表現出她想要的反應,反而叫她也不要貪杯,若是熱就喝些酸梅湯或是綠豆湯解暑。
於是飲花哽住,有些抱怨地問怎麼還不下雨,悶得她都想跳進蓮花池裡降溫,寂行就涼涼來了句,也不是沒跳過。
飲花就夾起了尾巴。
小時候非拉著寂行捉迷藏,她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大約還覺得自己聰明極了,總之是真跳進了蓮花池裡去。虧得她沒發現有條錦鯉被她不小心擠到了外頭,這才讓寂行抓到了蛛絲馬跡。
寂行去查看的時候,水面是從下頭湧上來的、她咕嘟咕嘟吐出的泡泡。寂行嚇了好大一跳,想也不想就跳了進去,好在只是很小的池子,水也不深,兩人都平安回到地面,只是成了落湯雞。
往事不堪回首,數來還是有不少教人臉上無光的事,還被寂行握在手裡。
“你又記得了?”飲花橫眉,佯有生氣的樣,“你怎麼什麼都記得?”
寂行答:“我記性一向很好。”
飲花氣結。
不知不覺,寂行已將過程進行到最後一步,他抬起手,茶筅黏連著泡沫離開,餘下的是一盞完成的點茶。
沫浡豐厚綿密,鋪滿上層,如同下了一場綿綿軟軟的雪,編織出一場柔糯的夢境。
“這樣好,你明日定也是沒有問題的。”
做得太漂亮,飲花瞧著眼睛發亮,越湊離茶盞越近。
寂行食指抵住她的腦門,飲花一愣,卻聽寂行帶笑的聲音在自己上方響起:“還沒做完。”
飲花直起身,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還要畫點東西上去?”
寂行微微頷首,面上是與這茶相似的溫和,同時已動手取來提前盛出備用的茶膏,置於盞面上的幾個位置,茶柄稍稍一轉,就在上頭勾勒起形態來。
點茶做得越好,浮著的那層沫浡就能維持得越久,但再好,也不會有太長時間。
至於要在上頭作畫,更是須爭分奪秒。
飲花歪著腦袋調整到寂行的視角,暫時還看不出什麼,只像是幾團暗色的墨雲。
她俯下身看,同時幫忙撩著寂行的衣袖,露出他的一截手臂來。
飲花喃喃問:“在畫什麼?”
渾然不覺說話時,氣息自然而然灑到了他的手臂上。
不知寂行是太專註還是怎麼,似乎沒聽見她的話,飲花便仰起頭看他,又問了一遍。
寂行原本是俯視著茶盞,視線就這樣被她承接過去,攢了攢手心,將茶柄握得更緊些,眼神挪回原來的位置去,竟來了句:“不告訴你。”
飲花:“?”
畫這個用不了多長時間,像寂行這種在作畫方面有幾分淺淺的造詣的,就更不是什麼難事了。
待寂行大功告成,飲花興沖沖一看,愣住片刻后,回過神來:“寂行!”
寂行似乎心情大好,臉上藏不住笑,還無辜道:“嗯?”
飲花只覺自己應該整張臉都紅了,臊的。
那畫是什麼呢。
幾片荷葉、幾尾錦鯉,還有一雙僅僅浮出水面的幼童髮髻。
敢情是在拿畫笑她呢?!
飲花腦門一熱,當下也不知自己做了什麼,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咬上了寂行的手臂。
兩人都瞬時愣住,一個沒顧上躲避,一個沒想起鬆開。
她也就第一下使了力,很快就鬆了牙關,但還是咬在上頭,像出來覓食的動物好不容易獵到目標,就銜在口中不願放開。
飲花的眼睛望過來,是朝上望著他的,如同稍顯幼態的、即將被天敵捕到的小獸,含著幾分茫然和淡淡的驚懼。
寂行忽地周身熱起來。
她似乎小小地張了嘴,決定放了他,但下一秒,幼獸的利齒重新貼回他的皮膚,沒有紮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她動作極輕地、極小幅度地磨了磨他的皮膚,好似只是為了磨出一口便於獵食的尖牙。
濡濕的淡淡癢意霎時蔓開,寂行驀地緊了自己的牙關,就這一刻又感覺到什麼不同。
火熱的、潮濕的、柔軟的……
那是她的舌尖,私有若無地探出一小截,極緩極輕地掠過之後,又膽怯地縮了回去,讓這一切彷彿是他無端捏造的臆想。
寂行開口,嗓音不知為何有些悶:“還不松嗎?”
飲花就這樣蹙著眉看他一眼,似是不情願,但很快,方才的所有接觸都消失了。
她自顧去給自己倒了杯茶,又問他:“你喝嗎?”
借花獻佛。
寂行沉沉看她,答:“喝。”
臂上的濡濕感還在。
今日好似是有些太悶了,明天會下雨吧。
寂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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