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向花低頭 - 53答案

看夜景雖好,被蚊蟲叮咬可就不是什麼美事了。
昨夜忘情,忘了山中的蚊子可不是好相與的,尤其入夏后,咬出的包一個比一個大,奇癢難耐。
不知是哪一隻愛另闢蹊徑的,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教人不敢太用力掐,又不能放任它不管。
不知道寂行有沒有什麼法子?
飲花撓著癢朝寂行那兒走。
在住持之命下,寂行近日負責即將到來的菖蒲茶會事宜,忙得腳不沾地,除了吃飯的時間,飲花這幾日也沒同他多見面。
不知昨個晚上怎就那樣多的想法,兜兜轉轉扯到了他身上去,明明是在想雁娘與寂歸的事來著,與他們又有什麼關係?
飲花甩甩腦袋,將這些蕪雜的瑣事從腦海中趕走,手下一不小心用力過重,掐出個紅痕來。
“嘶……”
又痛又舒服。
寂行正聽人彙報什麼事,飲花就在邊上自己坐了會兒。
“好了,你再去核對一下數目,沒有問題即可。”飲花聽見他對師弟小聲吩咐。
那人領了命出去,走之前還同飲花打了個招呼。
飲花目送他走出門了,才收起端莊的面孔,皺起一張臉,還沒找寂行去呢,他倒先過來了。
“怎麼來這兒了?”
飲花微微偏頭:“我來不得了?”
寂行被噎住,轉而說:“怎麼了?”
飲花當即將手腕伸到他眼底,告狀道:“你們寺里的蚊子真是毒做的,瞧!”
寂行低頭一看,只見那截皓腕鼓起一個腫腫的肉包,就長在最脆弱的青綠色經絡上,被這手腕的主人掐出些交錯的痕迹。
想來是實在有些難捱了,否則她也不會就這麼來找他。
她最近是不怎麼來見他的。
寂行沒碰她,只抬手示意她翻轉過來給他看看,見只有這裡被咬了,才蹙著眉問:“羅帳還沒掛上嗎?”
飲花頓時噤聲,前幾日他就提醒過了,是她滿口知道了之後,又不知將這叮囑拋到了哪裡去。
她支支吾吾道:“這就去……”
“等等,”寂行叫住她,自己則去案旁取來樣東西,遞給她道,“你先拿去用。”
飲花一看,不是熏籠是什麼,蓮花圖案的陶瓷,是寂行最常用的一個,往日都被拿來熏些安息香之類,用以明心坐禪,入夏后,也會放些艾草等進去,驅趕蚊蟲。
飲花拒絕道:“我那兒有熏籠,不用你的。”
“我還有旁的,”寂行似乎很執拗地要給她,說,“它們不咬我,你拿去用。”
飲花狐疑地問:“你還有?”
“嗯。”
“好吧。”
寂行是不會扯謊的,照往年的經驗看,他確實不是蚊蟲喜歡光顧的對象,它們真正喜歡咬的在這裡——嗯嗯,是她自己。
飲花懊惱道:“難道我的血是比你的好喝一點?”
寂行大約是忙碌得多了,看起來有些疲累,聽后忍俊不禁,疲態也消散了些:“許是吧。”
“那你給我嘗嘗看。”飲花說。
寂行一下沒反應過來,鼻間發出個錯愕的音節。
飲花卻已經笑起來:“逗你呢,誰要嘗你的血!”
寂行已經太習慣她這樣時不時地逗弄自己,山間生活漫長無聊,她能有個意趣也是好的。
見她還在抓撓自己,寂行想了想說:“你先回房中等著,我稍後過去。”
“啊?你要做什麼去?”飲花說著,只抓到他匆匆出門的背影,這才想起問錯了重點,“你去我那兒做什麼?”
他似乎已經走出去一段,回答的聲有些遠了:“採藥草。”
飲花不曉得他又要搞什麼名堂,但又怕是有什麼正事,於是還是聽話地回了自己的房中。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飲花發現自己是有些特殊的本事在身上的,比如可以分清部分人的步伐。
比如寂安的,若是慢些走,那幾乎沒什麼聲兒,但他如果要來找她,那步子絕對不會輕巧到哪裡去,往往是串在一起的,像往路面上投了塊圓滾滾的石頭,骨碌碌就滾到了她面前來,還沒見著人,就聽見聲兒了。
再像是寂歸的,走路時往往右腳踩得比左腳重,聲響也就一高一低,他的步子也是稍微快一些的,可能是出家前的習慣使然,而寺中又大多是自很小的年紀便來了的,也就好改些,他就難將習慣全然改過來了,雖然儀態上已經有十足的像,但細細來看,在走路上,他還是有些“雷厲風行”的意思。
寂行又與他們都不同。
自打出生便在寺規森嚴的廟宇里,從能記事起,所有的一切都被規訓著,一言一行都有刻度似的。他照著那個刻度直直地生長,幼時也偶爾有玩心起的時候,不過那些就如同旁逸斜出的枝蔓,超出刻度的地方,皆被師長或是他自己修剪乾淨。
因而他是所有弟子中最挑不出錯的,就連走路也是。
不得左右顧視,須長視,看地七尺,勿令踏蟲蟻。
叄千威儀,八萬細行,寂行學得很好,走得每一步也就端直有度,飲花曾玩笑式地與寂安打賭,看寂行走到他們這裡會有多少步,猜的數字總是最接近。
實在是因為太有規律了,換言之,他這個人太簡單了,所有的行事皆在法度間,很能讓人懂。
當然,寂安餘人並不這麼覺得。
飲花發覺他這次步履稍顯匆匆,還沒到她數的數,寂行已經進了門,手上還拿著樣東西。
“拿葯舂來做什麼?”
“我去采了車前草。”寂行說著,走到她面前來。
飲花想站起來,被他止住:“坐好。”
“哦。”
“還癢嗎?”
飲花毫不猶豫地點頭:“癢!”
寂行查看了下那個脹包,只見上頭已被撓出個小小的血點,立時眉間稍緊:“別撓了。”
飲花想反駁,不撓能怎麼樣,這蚊蟲實在太毒,不過還是沒出聲。
什麼時候該賣好,這她還是曉得的。
寂行去洗了塊濕布來,往她腕上一敷,飲花登時嗷嗷叫了兩聲。
“疼?”
飲花搖頭:“舒服。”
“……”
寂行被她鬧得有些無言,唇角還是泄出一絲淡笑。
等敷了一會兒,他才將布拿開,拿過他帶來的葯舂。
飲花早就看過裡頭了,是綠油油的碎葉和汁水。
“你去山下採的?”
寂行正又搗弄起來,寬大的手掌握住搗葯杵,骨節分明的手指屈起覆在杵上,每一次使力,手上臂上就顯出蓬勃的線條來。
器具相觸發出的聲響在草藥的阻擋之下有些發悶,很像此時從寂行鼻間發出的音節:“嗯。”
飲花忽覺這房中太悶熱,拿過一旁的蒲扇來扇起風,想起還有個人,就換到了另一隻手一起給他吹吹。
車前草長在山腳,他一去一回的,就當是他的辛苦費好了。
寂行估摸著差不多了,微抬下頜示意道:“手放到這裡來。”
飲花也就又換回右手,左手翻過來伸到桌上搭好,整個人跟著將身子扭轉過來。
寂行見她的姿態扭著,自己卻還渾然不覺,淡淡笑了下,問:“你自己來還是我來?”
飲花看了眼那裡頭的綠色汁液,噫——弄了還得去洗手。
“那就勞煩你了!”
寂行不戳破她的心思,低頭悉心做起事來。
他將搗碎的車前草碎葉連同汁液一起挖出來一些,在她的腕上敷好,動作小心翼翼的,神情也嚴肅,像是在侍弄什麼珍貴的花草。
許是沾了水的緣故,從碎葉的空隙里,飲花感受到他的指腹有些涼意,碰到還有些愜意,但他越是小心,腫脹處便越是有隔靴搔癢的難耐。
飲花忍不住后縮:“你別……這麼輕。”
“要重一點?”寂行微微俯首靠近,對著患處呼了口氣,“重一點的話,不會疼嗎?”
飲花沒忍住又瑟縮一下,耳尖攀上一抹熱度。
原本就被她抓破了一點,塗上藥就會有輕微的痛感,但比起這個,似乎他的靠近更加讓她……難以忍受。
“可以了。”
飲花說著就欲收回手,寂行怕她把剛敷上去的葯弄掉,下意識快速制住她的手臂。
他的掌心像攢著一團火,比指腹燙得多。
飲花被摁著難以動彈,抬腳輕輕踢了他一下:“喂。”
寂行這才似初初反應過來,立時鬆開了手,囑咐道:“葯就放這裡了,你留著用,晚點會有人將艾草送來,你睡前記得熏上。”
“你要走了嗎?”飲花問。
寂行微愣:“還有哪裡被咬了嗎?”
飲花眨兩下眼,微微側過頭,頸線隨之露出個漂亮的弧度,原本還能靠衣領稍稍遮擋的地方顯露出來,微紅的小點就長在那處潔凈無瑕的肌膚上,好不可憐。
寂行只看了一眼便瞧向別的地方。
“這裡你自己塗。”
“好吧,”飲花並不為難他,狀似無意地抬手撓了撓那個位置,渾不在意地說,“多謝你了,去忙吧。”
她說完,留心著寂行的動作。
他約莫是猶豫了一下,隨後毫不拖泥帶水地往外走去,飲花心頭正悶,那人又走回到她面前。
“我替你把羅帳掛好?”
飲花壓下嘴角的笑意,點了點頭。
寂行仿若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輕車熟路就找出她的物品所在,將羅帳掛好才真正離開,走之前又叮囑了一番不要開窗之類的話。
飲花也都一一應了,等人離去,她望著手上敷過葯的地方有些出神。
從前愛逗他,她是坦然的,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也會開始注意分寸,他們之間有的玩笑開不得,有的接觸碰不得。
但她如今依然想接近他,依然想撩惹他。
不是因為將他看做兄長,也不是因為當他是自小長大的摯友。
只因他是寂行。
雁娘與寂歸可以,她與寂行,又為什麼不可以?
徹夜的自我叩問還是有些好結果,比如她想明白了一些事,許多無來由的東西都忽然雲開見月明,自此找到了答案。
只是代價著實高昂,這一點讓她高興且煩惱,畢竟這幾個包真的很癢!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