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向花低頭 - 45離別

場景像有辨別的能力,忽然快速流動起來,所有景象全都失真,流轉成不成型的樣貌。
等到畫面定格,沉洵從驚魂未定中醒過神,見到的卻是父親臨終時的片段。
他驚詫地看向飲花,得到她的解答。
“我們會逐一走到他們離開的時間,每一個人,包括你。”
父親在他們的淚眼潺潺中還是離去,沉洵明白,下一個就是母親。
轉眼病榻之上就換了個人,母親離開時眼淚還未乾,掛在頰上,留下兩道蜿蜒的淚痕。
再到妻子,再到女兒……
生離死別,沉洵體會過一次,還要再親眼所見第二次。
何其殘忍,但他要弄明白一切,要讓飲花弄明白一切,就必須如此。
妻子暈倒在街市上時,即使他快步上前,也沒能接住。他碰不到她。
好在有人幫了忙,將她送回沉家去,於是他短時間內,眼見著第叄個家人離開。
女兒失足落入水中時,沉洵終究還是沒能抑制住情緒,所有力氣從身體中流逝,他跪在地上,眼睜睜看著河水將她吞沒。
流水無情,並不知道那是他最後的寄託,沉洵放聲大哭,這一刻褪去所有世間禮法的規訓,拋卻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告誡,當最終成為世間孤零零的一個人,什麼都是能忘了的。
飲花支撐住他的胳膊:“節哀。”
沉洵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如同抓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救救她,救救他們,小佛主,救救他們,救救我……”
飲花偏過頭,緊了緊腮幫子,將苦澀咽了回去。
沉洵從無謂的求救中緩過來,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們在河邊吹了許久的風,等涼意將人渾身浸透,沉洵木木道:“我們還在這裡……還會在這裡多久?”
飲花說:“等你想走。”
他們在哪裡,在飲花的操控之外,她不能憑自己的心意改變時間地點,她只能做在一旁提點的人,然後憑著沉洵心中所想,去到他想去的時間。
此前的每一次改變,都是沉洵努力壓下痛苦,念著飲花的話,才得以順利推進。
但他現在太痛了。
“我也死了,是嗎?”沉洵說。
飲花猶豫著,但她知道,沉洵早該想到了。
“……嗯。”
沉洵聽到回答,出人意料地舒了口氣,看到飲花略微疑惑的神情,他看起來卻很欣慰。
“其實只剩一個人活著,不如死了,”他笑起來,“也好,也好。”
飲花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他似乎已經將自己寬慰過。
“我也想看看,我是怎麼死去的,有人發現嗎……接下來要怎麼做?”
“還是一樣,想著那一天。”
冷涔涔的河堤枯敗一片,沉洵想離開這兒了。
時間流轉起來,侵吞許多個白日,來到沉洵的最後一夜。
叄月只頂著個春日的名頭,與冬天的寒氣還搭著邊兒,炭火熱烈地燒著,噼啪的響動總算讓這間屋子顯得熱鬧一些。
他們回到了沉家。
這也是飲花剛來到這裡時,被邀請進去烤火的地方。
一切彷彿回到起點,飲花環顧四周,此時的屋子不同於她先前所見。
這是正常的,坐北朝南的方向,窗戶開在南邊的牆,月色透過窗,冷冷地鋪在素色棉被上。
“沉洵”被棉被裹著,從被子里伸出手,拿起放在床邊的木棍,將火盆中的炭撥了撥,又慢吞吞收回去,將自己塞進被裡。
這時的“沉洵”已與身邊的沉洵無異,比之最開始,日頭朗照之下庭院里的那人,精神氣似已被消耗殆盡。
他的所有行動變得遲緩,眼睛也不大能睜開,撥弄完炭火后便閉上了眼,氣息由粗重逐漸變得淺淡起來,不時皺緊了眉頭咳嗽幾下,但並沒有轉醒的跡象。
到目前為止都很正常。
飲花同沉洵面面相覷,沉洵說:“我記得這裡,天冷,我也沒力氣做什麼,就早早睡下了。”
他頓了頓,補充:“沒有睡著的時候,我也只是這麼躺著,發獃。”
飲花正要說什麼,床上那人忽然醒了,直愣愣地睜開眼,隨後乾瘦的手抬起來,從枕下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一樣東西,飲花瞳孔一顫。
透著淺青色的玉石泛出光,瑩潤的玉器被人摩挲幾下。
“沉洵”對著它自言自語似的:“改日便將你歸還吧。”
說完將它放回枕邊,露出一角。
沉洵抱歉地說:“對不住了小佛主,我直到最後也沒還成。”
飲花搖搖頭,要他不要這樣想。
床上的“沉洵”復又闔眼,貌似漸漸睡去。
沉洵想了想,走到他自己身邊去,微微俯身,試圖將青玉取出,卻只撈得一手空空。
沉洵躊躇著要不要叫自己,但又擔心他會不會被嚇到,上一次就是自己被嚇到,於是他們被迫從中抽離。
飲花攔下他,示意他不要聲張,自己則緩緩探手下去。
距離漸漸縮短,在觸碰到青玉前,飲花頓了一下,接著一下將它握住。
硬硬的物什硌在手心,表面光滑,是被她摸過無數次的觸感。
飲花能碰到它。
沉洵顯然有些驚詫,睜大了眼睛,一副又見到了世面的樣子。
飲花解釋道:“我也只是試一試,或許是因為,它並不屬於這裡。”
炭火被燒得紅透,炭粒輕輕跳一下,在人緊繃的弦上燎出一截火熱的痕。
沉洵掃視了他這間生活了幾十年的屋子,最後看了看自己,對飲花笑笑,釋然地說:“我都明白了。”
“我們可以走了。”
(前面還有一章 別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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