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話本,所述內容品類繁多,歷史典故、市井怪志、妖魔鬼怪、神話典籍等等,寂行見聞閱歷不算少,卻也多的是沒見過沒聽過的故事。
等飲花開始讀,那份不適應也漸漸在她的娓娓道來中消失殆盡。
這故事是由一把琴開始的。
名琴輾轉到了張生手中,友人卻勸說他不要使用,只因多有傳聞,它的前幾任主人都是在得到琴不久后死於非命,恐有異端。然而傳聞無從考究,張生自是不舍愛琴,未理會友人的言辭。
他日日擦拭琴弦,卻發現有根弦上總有個紅點,怎麼擦也擦不幹凈,有如白玉微瑕,總是令人心生遺憾。直到有日他正睡著,迷迷糊糊聽見琴聲,他起身一看,卻發現無人在彈,琴聲自響,當即瞌睡嚇走了大半。
他不敢置信地擦擦眼睛,卻見一個妙齡女子正在琴桌前,不是她在奏琴又是誰。張生不由上前,與那女子交談幾句,才知她路過此地,本想討口水喝,見有方好琴在,便忍不住彈奏起來。張生與她多聊了些,方覺平生得遇知音。
女子稱自己無處可去,便在張生處落腳,二人日日把琴暢談,日久生情。女子問他,可知造這把琴的人是誰,張生自然曉得,答是琴師之猶。
女子略顯詫異,問他是怎麼知曉,張生才說,他族中傳下來本宗族傳記,其中就有記錄此事的,原是有位長輩是之猶的好友,當初琴師做了這本琴,原是要贈與他的,奈何被其他人奪了,這也是張生執著此琴的緣由之一。
女子聽完只問,是這麼說的?張生不知所以然,女子忽然指尖變出幾根琴弦來,鎖住他的脖子,說,信他的鬼話。
原來女子是這琴的精魂所化,當初琴師傾注經年心血做出這把琴,早已浸染足夠的靈氣,只是當時還只是一絲靈識。此琴所出旋律精妙,聽過琴音的人皆念念不忘,便有人起了歹心。
幾人原是琴師好友,卻聯手殺了他奪取此琴,血濺琴弦,為靈識注入最後的精氣,自此琴女方化人形。
那幾個歹人做了禍事,卻因琴的歸屬問題起了爭執,最後商量好輪番使用。琴女便殺了第一個把琴帶回家的人,接著是第二個,第叄個……
她只是精魄,唯一的人性便是為主報仇。她如此殺了這些人,而他們當初為斬草除根,將琴師全家人盡皆殺盡,琴女於是誓要也將他們的所有後人都屠殺殆盡。
張生是她要解決的最後一個。
飲花講到一半,不滿問道:“你怎麼只聽不說話,也不問我琴女最後到底殺沒殺了張生。”
寂行便照著問:“那琴女取他性命了嗎?”
“心急什麼,聽我講就是了。”
寂行:“……”
飲花心滿意足,將故事後續交代。
張生不像其他已經死去的人,他是琴痴,卻也知情理知廉恥,聽琴女所述前情,竟以死謝罪,琴女早已對他生情,本收了殺心,見其自戕萬分悲痛,竟也自絕,肉身精魄俱消散,琴弦上的血跡從此也隨之消失。
後來其他人發現,這琴再也不能發出任何聲響。
飲花講完,問他:“你覺得如何?”
“是個好故事。”寂行說。
“我知道,如果放在佛門故事裡,琴女最後必定是要被法師收服超度的。”
寂行:“……”
飲花說得口乾舌燥,接過寂行遞來的茶,囫圇下肚:“多謝,算是我說書的報酬了。”
寂行忽然問:“還有嗎?”
飲花兩眼放光:“你還想聽?”
“有些意趣。”寂行肯定地點點頭。
“那你再選一冊。”
寂行伸出食指,修長的指頭最後輕輕落在第叄冊上。
《山雨夜》。
“你方才是說,這冊你還未看過?”
“嗯。”
“那便這個吧。”
飲花樂於其中,卻仍嘴上喃喃:“你倒是慣會享受的。”
飲花方翻開掃了一眼,便驚異道:“寂行,這還與你有些關係呢!”
寂行不解道:“嗯?”
“主人公是和尚。”
寂行:“……那你念念看。”
故事前頭還算正常,一位年輕俊美的和尚外出遊歷,偶遇山雨,便就近選了座野廟躲著,寺廟破敗,似是沒有什麼人跡。忽有一人也進來避雨,原是個貌美的女子,稱白日出來賞玩,不小心迷了路,與家僕走失。
自然沒有佔領地盤驅趕人走的道理,和尚便在一旁誦經,女子在一旁生火取暖。
飲花接著讀:“一室沉靜,僧人忽聞異動,急來勘察,唯見妙齡女子酥胸半露,恰如妖姬……”
話音倏地頓住。
飲花反應過來剛剛念了什麼,猛地抬頭,恰好碰上寂行難以言說的視線,和他燒紅的耳朵。
飲花立馬將話本扔開,臉驟然熱了,結結巴巴道:“此書怎……怎的如此,我也是不知的,你別多心……”
寂行將她隨意丟開的冊子撿回來,與另兩本迭在一起摞好,什麼也沒說。
飲花見他不發一語,又解釋道:“我平日真的沒看這些,也不是故意講給你聽的,你看方才那本就不是這樣!”
寂行瞥她一眼,清了清嗓子,淡淡道:“知道了。”
……
飲花泄了氣,恨不能此刻挖個地洞出來將自己埋了。
她難得是正經要同寂行講這些的,如今看來,罷了罷了。
避免尷尬最好的方式就是離開這個環境。
飲花拎起食盒準備要走,卻被寂行叫住了。
他將那幾冊話本遞過來,飲花剛要接,他卻又抽回去一本:“此書,我便替你保管罷。”
“隨你!”
飲花速速從他手中抽出另兩本來,像後頭被什麼在追似的,這幾日來第一次從正門跑了出去。
寂行對著“山雨夜”那叄個字靜坐了半晌,終將其封進了最不常打開的櫥櫃。